挂钥匙的琼斯先生

( 金·琼斯需要负责品牌的全线产品，尤其是男装和皮具设计 上图：档案中的30年代“装饰艺术”风格影响了金·琼斯的配饰设计 右图：“午餐和下午茶组合箱”，据说上个世纪20年代任何去参加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的伦敦时髦人士都得带上这么个大箱子 )

金·琼斯（Kim Jones）的苹果电脑的开机画面是一个模样古怪、肉乎乎的灰色动物，他最近刚刚搬了家，他给自己的新家定了一些窗帘，这个有点像猫的动物就是窗帘上的图案。“不过，它们还没有做好呢。”听他那种情不自禁的喜滋滋语气，显然对他的新窗帘喜欢得很。

他没有具体解释那是什么动物，这和他在博客上对动物话题的滔滔不绝不一样。他说自己有丰富的动物知识，知道世界上大多数哺乳动物的数量，他见过委内瑞拉大草原的巨大食蚁兽、亚马逊河上的粉红色海豚和埃塞俄比亚贝尔山国家公园的稀有猿狼。他喜欢美国《国家地理》、《非洲地理》杂志和所有关于新物种、气候变化以及自然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每个星期五下午读“野生动物世界在线出版物”（www.wildlifeextra.com）是最愉快的时刻。

这时候，苹果的屏幕上出现了花体字母A和D交织在一起的黑底白字标志，好像某个欧洲古老家族的盾徽，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随着咔咔嚓嚓的背景音乐出现，身上穿蓝色人字呢圆扣夹克和同样面料的长裤，“彼得潘领”周围整齐地露出一圈白色府绸衬衣领口。正在播放的是今年1月份dunhill 2009秋冬系列男装发布会的录像，巴黎“建筑之家”老修道院斑驳的墙壁是唯一的背景。在这里，只有别在模特外套上的鲸形猛犸牙拴扣还保持着和野生动物世界的联系，虽然猛犸这种史前动物大概2万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金·琼斯小时候计划成为动物学家，把一生投入动物保护，他也确实有过在伦敦动物园的工作体验，但他到北京是为了介绍这个新系列，而不是谈论他对动物和旅行的热爱。在“中国会”的一间内厅里，发布会上的那些套装就穿在数十个人台模特身上，这是他加入dunhill之后的第一个成衣系列，也是他向所有人交出的第一份成绩单。

今年32岁的金·琼斯长着一张娃娃脸，短短的头发紧贴在脑门上形成一个圆弧。他身材不高，看起来胖乎乎的，浅蓝色牛仔衬衣是他一直以来的“制服”，连最上面第一颗扣子都扣得死死的。他说话稍微有点含混不清，还有大量翻转手腕的手势。最近一段时间，和他形影不离的还有一根银质“钥匙表”项链，钥匙上方镶嵌一个表盘的古怪组合。这是dunhill档案馆里1937年的产品，他做了个复制品。

( 钥匙上方镶嵌表盘的银质“钥匙表” )

“哪天要是忘了带钥匙，这个表也可以打开我的家门呢。”他说。这里好像也有某种象征意味，这位脖子上挂钥匙的娃娃脸从此掌握着英国一家老牌奢侈品公司的设计大权。

在dunhill的历史上，上一个创意总监是1872年出生的阿尔弗雷德·登喜路自己，这位狂热的驾车爱好者发明了不少和汽车有关的小玩意儿，像能够发出4种声调的铜喇叭，上面和短号一样有个活塞阀键或者“Bobby Finder”警察探测器，外观是驾车护目镜和双筒望远镜之间的过渡产品，因为他自己有一次以22.5英里时速超速驾驶被警察抓到。

( 阿尔弗雷德·登喜路的发明包括能够发出4种声调的汽车喇叭 )

戴着那个镜筒向前突出的探测器，看起来样子很可笑，但是让那些爱德华时代的违规驾车者在半英里之外就可以发现警察，及时调整到每小时12英里的限速，即使那个警察乔装成一位绅士躲在树丛里。

还有一个“午餐和下午茶组合箱”，外表和普通的皮箱没什么两样，打开之后，里面整整齐齐地分区放置着白色瓷盘、银质刀叉、烧开水的炉子和茶壶等，还有各种装黄油、果酱和碘酒的盒子。据说在上个世纪20年代，任何去参加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Royal Ascot）的伦敦时髦人士都得带上这么个大箱子。

( 强调纯正的英伦血统的dunhill 2009秋冬系列 )

金·琼斯的任命多少让那些时装行业观察家感到有些惊讶，他需要负责品牌的全线产品，尤其是男装和皮具设计。一般认为，线条简练、适应都市的运动休闲装是他的设计基点，他的职业建立在把运动服装的随意和适应性注入结构性的时装主流。

2003年，受街头风格影响的Kim Jones男装系列第一次出现在伦敦时装周，2006年被英国时装理事会命名为年度男装设计师。他的成名和伦敦传奇的时尚公关曼迪·莱纳德的支持有关，2001年从圣马丁毕业之前，他已经和曼迪配合密切。曼迪一直是一位新鲜人才的鼓励和培养者，代表了伦敦时装舞台更加冒险的一面。

( 档案中的30年代“装饰艺术”风格影响了金·琼斯的配饰设计 )

在到圣马丁学院接受男装硕士课程之前，他没有时装设计的背景，他的成长经历说不上多么不幸，大概也算坎坷。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丹麦人，父母在加那利群岛相遇。4个月大时他就开始旅行，和家人一起离开伦敦前往厄瓜多尔的沿海城市瓜亚基尔。因为父亲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童年时期在非洲的野生地方度过，从卡拉哈里沙漠到埃塞俄比亚高原。5岁时候父母离异，然后有过几个继父、继母，他的母亲在他17岁时去世。

他的家庭成员中也有一些和创造有关的人：父亲的工作是修复来自高加索山脉的古董地毯，教会他对细节的关注；一位当摄影师的叔叔为美国《国家地理》这样的杂志拍照，还娶了一个很酷的模特；姐姐纳迪亚比他大5岁，现在是英国高级连锁品牌“绿洲”（Oasis）的创意总监。也许姐姐是给予他最大影响的人，父母离异后，大概就变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男孩和他可以依赖的强大姐姐的家庭故事了。

( “午餐和下午茶组合箱”，据说上个世纪20年代任何去参加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的伦敦时髦人士都得带上这么个大箱子 )

如果提起时装，让人首先想起的一定是女装，几乎没有什么当代男装设计师对抗约定俗成的流派，即使像川久保玲、马丁·马吉拉这样的激进设计师，他们的重点仍然是女装。德国人贝恩哈德·威尔海姆和比利时人拉夫·西蒙也许是现在一小撮特立独行者中的顶尖人物，但他们的系列有时会受到不太容易被普通人穿着的指责。现在，在日益脆弱的经济气候下，激进主义男装也不是受青睐的方向。

金·琼斯从一开始就不激进，他自己标签性的“现代休闲”系列一直是清新疏离的冷调风格，也许还带有几分冷漠——最初从足球场获得的灵感，穿在口袋和裤腰的细绳、尼龙面料和功能设计等等，擅长在实穿与创意之间适当地调整一下比例。他也曾把羊绒和羊驼呢等上好材质用在休闲装上，找萨维尔大街（Savile Row）的高级裁缝Norton & Sons一起合作。他们一起做过一条半口袋的裤子，后来，他注意到同样的做法出现在Prada某季男装系列中的每条裤子上。

( 在英国，dunhill的名字唤起复古奢侈的联想，但是多少失去了光泽 )

过去7年里，他有超过40个系列在伦敦、巴黎和纽约发布，从自己的品牌到各种跨界合作，最有名的还是Umbro by Kim Jones系列，他给这个英国足球服装品牌注入更酷的街头风格，在日本和韩国尤其受欢迎。去年3月份就任新职位之后，代价之一就是放弃自己的品牌，同时切断和Umbro长达5年的合作，他需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从1997年开始，dunhill完全由安顿·鲁伯特的历峰集团（Richemont）所有，全球总共160多家商店，其中男装占据46%的销售额。在中国它总共有83家商店，和日本一样属于销售最好的亚洲市场。虽然和历峰旗下其他天价的珠宝、手表品牌比，服装远不是高盈利的产品。

( 有一个信封式前襟的麦金托什风雨衣 )

与日本或者中国的情况有所不同，在英国，dunhill的名字唤起复古奢侈的联想，没有人说它不好，但是多少失去了光泽，它的设计这些年几乎处于停滞的状态。金·琼斯的首要任务是保持它的英国性，把115年的遗产发扬光大，同时背负起把它带入21世纪的重任。也就是说，不能疏远任何现有的客户，又要扩大对新市场的吸引力，既要尊重历史，又不能让历史成为沉重的包袱。

他的这第一个系列表明了类似的明确想法，强调纯正的英伦血统，突出旅行和休闲的主题，全盘保留了衬衫、外套和西服套装等绅士行头。这里的大部分款式是从百年档案中借鉴来的，基本轮廓不变，颜色也还是保守的灰色、海军蓝、白色和浅褐色，重要的是做工和对细节的关注。

灰色羊毛哈金（Hacking）外套来自1905年的产品，被重新改造到现代的轮廓，标志性的希林顿（Hillingdon）夹克衫被重新剪裁，经典的麦金托什（Machintosh）风雨衣有一个信封式的前襟，真丝内衬上印有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地图。炭灰色双面羊绒夹克衫上是AD字母的纯银纽扣，这个图案原本是老信笺的纹章图饰。

他在档案中看到过一张杜鲁门·卡波特穿dunhill晚装的照片，织缎翻领、罗缎腰封、纺锤饰带，还有方形提花的纽扣。“就是那些看似不相关的细节放在一起，体现了现代感。”金·琼斯说。这种遗产升级的“现代化”过程还包括尝试一些功能性面料，除了蒙古山羊绒、水洗棉布和复古皮革，还有记忆性织物、看起来像羊毛的尼龙和南非产的肯迪布（Camdeboo）马海毛，据说冬暖夏凉。

服装裁剪上有一些视觉错觉的处理，如果不是他自己指出来，粗略扫一眼可能还不会注意。那件马海毛海军蓝外套除了顶部保留一小片西装领和它的折线之外，其余的部分都被剪去了。白色衬衣领也是相似的手法，看似有两个尖尖的衣领，其实只是衬衣前襟上的两道褶皱而已。

这种减化西装领的“障眼法”是为了获得简洁的效果吗？“我只想让它显得现代一点，我觉得传统的剪裁方式实在太重复了，有点让人厌烦。”金·琼斯说。

至于在白衬衫后背衣领下面的位置画一条色彩鲜艳的金鱼，这几乎是阿尔弗雷德式的怪僻性格了。金鱼原本是上个世纪30年代莳绘墨水笔上的图案，虽然绘制精致，但这样隐秘的位置谁也看不见，和那些镶在皮鞋鞋跟上的珍珠贝母一样，这是所谓有钱人的节制和低调。

到了配饰，基本上就是“历史的忠实再现”了，像那根挂在胸前的“钥匙表”，或者可以扣在外套口袋上的银质“夹扣表”，正面是表盘，背面是鲨革皮。去年，他担任创意总监之后的第一个皮具配饰系列，也是把这种鲨革皮用在苹果电脑包上，内衬用Technogel公司开发的聚氨酯凝胶。另一个混合传统和现代设计的例子是传统的栗色皮包，但是材料上被注入了一些硅树脂。

他曾经提到自己和阿尔弗雷德之间的相似性，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他是一个大旅行家，喜欢探索世界”。而金·琼斯自己的梦想之旅是搭乘跨西伯利亚快车从贝加尔湖到俄罗斯远东地区，去看贝加尔湖淡水海豹，这是世界上唯一的淡水海豹。还有越南的灰腿白臀叶猴和蜂猴，看起来像是从《星球大战》中出来的塞加羚羊和阿穆尔豹，据说迄今为止只有40只这种豹子还在野外幸存着。

他不怎么健谈，但他实在是个很和善的人，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名人做派。也许，和更加“表演性”的前辈不同，像金·琼斯这一代设计师更现实也更直接。他也有小小的怪僻，讨厌被拍照，因为照片从来就和他本人不像，还有他的收藏和囤积的癖好。他的主要收集范围是上世纪70年代之后的流行文化，衣物、书籍、杂志、唱片、纸张等等，现在搬了新家，意味着有更多的空间来囤积东西。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病态，我希望我死了以后，我收藏的东西会被编成一本目录册，就像我收集的那些安迪·沃霍尔和杜鲁门·卡波特的拍卖目录。”■

要买物有所值的衣服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dunhill第一个负责全线产品的创意总监，为什么你能获得这个职位呢？

琼斯：我也不知道，他们面试了很多人，我给他们做了一份陈述。开始有30多人参加面试，然后筛选到3个人、2个人，最后是我，我想是由于我对品牌未来的构想比较清楚、平衡吧。其实，我一开始对这个职位也不是很感兴趣，后来看它过去的档案才觉得有意思。在英国，当设计师和在巴黎这样的地方不一样，没人把你当回事，而这份工作更国际化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放弃自己的品牌有所损失吗？

琼斯：我也不觉得放弃了什么东西，我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要一个自己的品牌。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和这个系列，我用一年多时间证明了我自己。我大概也不会一辈子做服装设计师的，也许将来会去拍电影、做出版……谁知道呢？我不做计划，只是顺其自然。

三联生活周刊：不过，这个系列看起来好像也是只适合身材瘦削的人？

琼斯：我从来没有只为那些很瘦的人做裁剪，比如像Dior男装那样极瘦的版型，因为我根本就不赞成这一点，这不真实。我喜欢真实的人，我自己就是很平常的身材，这些衣服我都可以穿得下。这个系列里有些很好玩的细节，但不是令人生畏的设计，摆在橱窗里也不会吓着以前的老客户。总是有很多设计师试图挑战或者向前推进设计，现实一点说，根本让人没法穿着。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男装设计师，你对别人该如何挑选服装有什么专业的建议？

琼斯：找到你自己真正喜欢的，我从来不会跟别人说你该穿这件衣服之类的话。注意好的设计细节、好的质量，购买那些也许能穿很多年、真正物有所值的衣服。我确实注意到很多男人穿着不那么合身的西装，通常看起来偏大。所以，买衣服之前一定要试穿。大部分男人觉得在商店里试衣服很不舒服，其实我自己也一样，不喜欢在店里试衣服。

三联生活周刊：谁是影响过你或者让你钦佩的服装设计师？

琼斯：亚历山大·麦克奎恩（Alexander McQueen）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总是给我鼓励和建议，他可能是我与之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打电话最多的人。我们俩很不一样，但又很相似。我喜欢不少设计师，其中的原因也不尽相同。

三联生活周刊：你以前也提到过海默特·朗（Helmut Lang）？

琼斯：是，他实在是太出色了，我很怀念他。他的衣服我也还在穿，你可以始终留着他的衣服，到现在也不过时，这一点是最棒的。现在他是艺术家，他把公司卖掉之后就不缺钱了，过得很愉快。不过，他的服装仍然和今天相关联，你可以注意到很多人还在用他的元素。从精神上说，他还在这个行业里。有些设计师能够树起一个山头，然后其他人继续往上爬。

三联生活周刊：那谁会是这个行业的下一个英雄？

琼斯：我也不知道，有趣的是，有生以来我们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这样的经济衰退。伦敦有很多年轻的设计师，很滑稽，很有伎俩，不过，我想现在需要变得更加实在、谨慎一些吧。在经济衰退中大浪淘沙，可以看出哪些人是真正好的设计师，哪些人只会一些花招而已。■

（文 / 钟和晏） 琼斯伦敦时装钥匙登喜路休闲男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