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仁基金会”面临税制难题

( 福耀玻璃生产车间 )

慈善家与基金会

“这些钱捐出去就跟曹德旺没关系了，就算是我破产，也不能动基金会的一分钱。”曹德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向本刊记者表示。

为了说明自己的慈善意愿，曹德旺把时间拉回到1983年，回忆自己的第一笔慈善捐赠。那一年，曾担任福建省福清市高山镇异形玻璃厂采购员的曹德旺刚把濒临破产的厂子承包下来，“当时投进6万块钱，有一点收益，高山镇中心小学的老师就找到我，跟我说，你上小学时用的课桌椅现在还在用，现在你发财了，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们解决一下换课桌椅的问题，我们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桌子下边”。

“当时我想了半天，答应了下来。”曹德旺说。他就跟制造玻璃厂包装木箱的木器厂联系，定制了一批课桌椅，并把镇中心小学淘汰下来的旧桌椅重新翻新，送给村办小学，花了2000元。“我跟老师说，捐赠可以，别把我的名字刻在桌子上了，生意刚起步，我怕别人都来找我。”

随着企业规模扩大，曹德旺说他的慈善行为也越做越多，而且大多以直接捐助为主。比如，一次在省里开会，当地一位领导请他资助一些贫困大学生，他把选出的25名学生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我跟他们说，你们从上大学开始的学费都由我报销，而且每个月再拿500块生活费。”“贫困的学生更要有自尊心，300块钱吃饭，100块买化妆品和衣服，100块买书，我只要求他们不要把这笔用于自己上学的花费寄回去资助家里，现在好好学习，将来才能养家。”曹德旺说，他所有捐助几乎都不需要中间人，直接面对受助者。平时在媒体上看到因贫困造成的悲剧或有人求上门，他几乎都会要求公司查实，再从个人的账户中拨款。据统计，曹德旺至今的慈善捐助已经超过2亿元人民币，从2004年始，他在中国大陆慈善家排行榜列第35名，到去年，他在胡润慈善榜中已经上升到第14名。

( 曹德旺 )

曹德旺说，在修路、建学校等方面，他都自己出资雇佣工程人员，受益方负责工程质量的监督。这又给他带来新问题——高额的税款。曹德旺说，去年他捐资修建县里的几条公路，他将自己股票的几千万元红利作为工程款拨付下去，年终审计被告知，需要补税1000多万元。“这对我来说实在不公平，这部分钱我没有自己花，为什么还要补税？”曹德旺说。于是今年初，基金会的计划才逐渐浮出水面。

结构设计与制度困境

曹德旺说，2月12日，他先在一次会上表示，要将自己名下70%的股份成立慈善基金会。可是这个比例很快就被修改，“如果捐赠股票超过公司股本的30%，收购程序太繁琐了”。曹德旺解释说，根据《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规定》，收购人如要通过协议方式拥有公司30%以上股份，必须向股东发出全面收购要约，用现金回购股票，“为了避免捐赠程序过分繁琐，我捐赠的股票调整为公司股本的29.5%，也就是接近我个人股票的60%，规避了收购要约”。

曹德旺坦陈结构设计问题随之而来，最初，两家中介机构分别做了组织设计方案，“都是基金会属于我们家族名下，我们曹家对基金会行使管理权”，曹德旺说他当时就否定了这一方案。“浦发银行设计的方案是我将股票以信托的形式委托给他人，但是信托也存在漏洞，曹氏家族作为委托人，有权更改捐赠的受益人，一旦我的子孙将来要求更改捐赠条款，使我们曹家成为受益人，这不是把我的子孙推上断头台吗？”曹德旺说，最终，他选择了厦门大学一位教授的方案作为备选方案。

根据这份方案，基金会以理事会的方式管理，曹德旺将股权转让给理事会，理事会采用席位表决制，计划中有15席，“我们曹家占3席，其他成员就要聘请具有独立人格的社会人士和政府官员，遇到决策时采用表决的方式”。理事会下设慈善项目部门、财务部门和投资部门，慈善项目部门负责慈善项目的评估与执行，财务负责预算和审计，投资部门通过直接、间接的投资方式使基金增值。与理事会平行的还设置有监事会，同时聘请专业公司对基金外部审计。“我作为理事之一，在表决的时候只有一票权利，而且章程要求，曹家的成员在理事会成员的比例不能超过1/3，我唯一保留的权利是对基金使用的知情权。”曹德旺说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完美的设计，还是遭遇了制度困境。

“当股权转移到基金会后，基金会就成为福耀集团的第一大股东，集团就成了基金会的控股公司，基金会就与公司的风险绑在一起。”南都公益基金的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徐永光这样解释问题所在。证监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曹德旺说：“证监会已经与我达成共识，在基金会成立后，我将会要求基金会减持福耀股票，转向其他方面的投资，这样更有利于抵抗风险，同时保证我作为福耀控股股东的绝对地位。”

另一个问题是免税。“股票转让本是交易行为，给其他人的转让是有偿转让，给基金会的捐赠属无偿转让，转让行为都会涉及到税法制度问题，目前我国的法律针对免税的规定只限于现金捐赠。”徐永光说。

曹德旺坦承，不能免税的捐赠让他无法接受。他说：“股票是有价证券，基金会可以拿到市场上套现，所有的红利、套现最终都用于慈善事业。税收和慈善都是调节分配的手段，国外企业家捐赠股权都可以实现免税，我相信这个问题会引起社会的关注。”

企业家与慈善意愿

“我相信中国的企业家并不缺乏慈善精神，只不过他们都还在路上。”曹德旺把改革开放分成前后15年，他认为，最近15年才是中国企业家迅速成长的时期，很多人还在创业阶段，到企业的成熟期，慈善就成为一条必由之路。“卡内基在经营自己的钢铁企业时，曾严苛镇压过工人罢工，结果在退休的时候把自己的股权捐献给基金会，这是一个企业家的两个极端，在其位谋其政，在企业的经营管理时，要在守法的前提下，使企业利润最大化，当企业家退休的时候，我相信他会悟透慈善事业是他退休后最好的工作。”

“我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企业家，现在正好到退休的年龄。”今年63岁的曹德旺说，他的老家就在福清市高山镇的一个小村里，家庭贫寒，他9岁才上小学，初中只上了半年，14岁就辍学在家。当地多山，村里只能种梯田，辍学的曹德旺在生产队挣了一年工分，悄悄在周围几个村贩卖烟丝、木耳。到1973年，他开始集中销售果树，“那时我悄悄到连江县，把一个村的果树苗统一销往其他地方，从中提取20%的费用”，这种冒险让他积攒了数万元的收入。

到1976年，他开始在镇办生产水表玻璃的异形玻璃厂任采购员，6年后厂子濒临倒闭，他联合几个同乡出资6万元承包了工厂。第一年，盈利超过了20万元。第二年，曹德旺提出与镇政府合资，镇政府将工厂生产设备折合成资产入股，他从银行贷款十几万元，成为当地第一家合资厂厂长。1985年下半年高山玻璃厂建成投产，仅6个月就实现利润70万元。

当时汽车玻璃需要从日本进口，“国内也不是没有生产能力，只是不同车型需要不同模具，一副模具的成本要一两万元，生产一批汽车玻璃又需要大量模具，成本太高”。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一个生产汽车玻璃的小作坊，他注意到这个小作坊里有一副可以调整玻璃形状的模具，这给了他灵感，他改装成功第一个玻璃“万能模具”，使生产成本大大下降，“生产一块汽车玻璃的成本不到30块，当时进口玻璃的价格卖到3000块左右，我卖1000块，工厂就像一部印钞机”。

“在企业经营上不能有妇人之仁。”2004年，曹德旺到美国考察时，发现自己的工厂与国际同行比差距太多，即便是扣除自动化的因素，差距仍然在一两倍之上，“PPG在印第安纳的工厂规模与我们在福清的工厂差不多，他们工人加管理层只有292个人，我们却有2800人”。于是他决定更改控制程序，一次性裁减了1000多名员工。用曹德旺的话说：“福清的写字楼一刀切下去，管理层就要走一半。”

到2008年，福耀集团的市场份额已经占到国内市场的70%，成功挺进国际汽车玻璃配套、配件市场，成为丰田、大众、福特、通用等世界八大汽车商的主要供应商，跃升为全国最大、世界第四的汽车玻璃制造商。

曹德旺拥有福耀集团10.08亿股份，按照目前市值，他的财产已经超过70亿元人民币，不过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富豪，他告诉本刊记者：“富豪让我感觉有大量的金钱，可以过奢侈的生活，而企业家是要全心全意经营企业，并且要承担社会责任，尤其是到退休的年龄，企业家就应该把自己的财产回馈社会。”他反复强调他设立基金会的动机，“现在我准备退休，钱不能全留给子孙，要捐出一部分用做系统的慈善事业”。

父与子

曹德旺在不断做慈善的同时，也不忘记生活享受，为此，他为自己建了一所豪宅。“60岁时，我就想退休的时候，要建一座特别漂亮的房子，作为我这一生的总结，能体现出当代人的文化、素质、品味和财富。”3年前，曹德旺开始把这个理想变成现实，在福州市西郊一个别墅区，他占地6000平方米、耗资数千万元的豪宅特别醒目。房子有三层，一侧是假山堆叠的花园，“这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树苗从日本运来，假山来自东南亚，水池、假山的形状都按照我的想法实现”。

屋后是一个私人泳池，地下室有专门的酒窖、藏画室、健身房、小影院。笃信佛教的曹德旺将一部硕大的《金刚经书画集》和观音像摆在进门的位置，另一侧是曹德旺父母的巨幅画像，一层的客厅和卧室都装饰得金碧辉煌，欧式风格的装饰品大多闪着金色光泽，两侧的墙上又挂着国画。曹德旺的卧室有两扇巨大的玻璃窗，掀开窗帘就可看到外边花园的景色。“去年10月，这个房子盖好后，我搬进来高兴得一星期不愿意出去，晚上把灯关了，躺在卧室里看星星。”

曹德旺并不避讳自己对财富的喜好，他热情地向本刊记者介绍家里的字画、名酒、藏书，“不过后来想明白了，当时想像乔家大院那样，房子是我一生的总结，只关注房屋设计，装饰不能土，结果这个想法本身就太土了，既然已经搬进来，希望多年后能成为集团员工或者基金会的会所吧。”曹德旺说。就在住进这所豪宅不到两个月后，他宣布了捐赠股票的决定。

曹德旺有三个儿女，大儿子曹晖如今已是福耀集团的总裁，他也是曹家唯一没有住在父亲豪宅里的人。或许是继承了家族传统的管理方式，曹晖记得小时候，曹德旺几乎对他所有的事情都严加管束，“那时候真怕我爸”。1992年，22岁的曹晖就去到香港，管理福耀集团在香港的办事处。1996年，福耀北美分公司成立，他一边在美国上学，一边在美国管理家族公司事务。曹德旺其他儿女并未在福耀谋取一职。

曹晖说，在美国10多年的他最初并没有打算回国接任总裁，经过父亲连年的催促才回到国内。他10年的美国生活给这个传统家庭的结构带来很多变化，整天加班的他从来不住父亲的房子，只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本刊记者造访曹家时，恰好有朋友送来刀鱼，曹德旺特意叫儿子回家吃晚饭，还把自己碗里的鱼夹给儿子。席间，曹德旺又在教育大家毋忘国耻，曹晖在旁边不以为然：“事情都过去了，和平年代日本人、德国人的生意都得做。”

父子性格上的矛盾却在慈善捐赠上达成一致，曹德旺将股份捐出的时候，并没有征求家人意见，但所有家庭成员都无条件地赞成。“本来就是他挣的钱，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对钱没什么概念，我爸挣的钱是他的，我挣的钱是我的，我爸做慈善又不影响公司经营和管理，我当然支持。”曹晖轻描淡写地说。

曹德旺对家族企业有自己的理想管理模式，他这样解释捐款的动机：“丰田公司也是家族企业，现在的总裁是丰田家族的成员，但他个人持有的股份只占公司总股份的百分之零点几，家族成员执掌企业完全是由于祖宗的遗德造就了子孙的贤能。我把股票捐出去，希望子孙们将来不是靠股份，而是靠他们自己的能力获得大家的尊敬，并且一直执掌福耀集团，使曹家也能像丰田家族一样，成为世人尊敬的家族。”■

（文 / 陈超） 基金会面临股票难题慈善河仁税制福耀集团中国慈善排行榜曹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