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爱恋，无限怀念

( 起居室 )

如果把视角控制在10度范围之内，只看到棕榈树丛里的帕提欧（西班牙语“庭院”之意）、蓝天下的白色方塔、铺了红色陶筒瓦的斜屋顶、马蹄形窗户，你会以为自己身处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的某座村庄。如今在中国，但凡追求时髦高尚的地产商都乐意开发一个这样的“西班牙社区”。

“好吧，在中国除非你特别有钱有闲，能够应付土地、房产主管部门的官员和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农民工，你当然就多了自由去自己盖房子，或者住有历史渊源的老房子。”为了不自找麻烦，斯蒂芬选择住地产商修建的成品房。他曾在地中海一带生活——斯蒂芬是瓷砖销售商，之前是马赛克工艺师。他曾在意大利拉文纳的马赛克学校学习马赛克、瓷砖的传统工艺设计，毕业后又到摩洛哥丹吉尔的马赛克作坊当学徒、设计师。在作坊里，完全不用机械设备，采用2000年前古罗马人的工艺。他跟着摩洛哥工匠学习阿拉伯艺术，也学会了手工切割天然石材、玻璃，再将它们拼嵌组装成“地毯”、装饰性喷泉、楼梯的踏步竖板、桌面、花瓶、厨房防溅板……但凡家居装饰涉及的细节，都可以用马赛克表现出来。因是手工切割、制作，所以每一块小石头、小玻璃的形状、尺寸都不一样。这种“不精确”反倒让马赛克别有韵味。

“中国家庭对马赛克的认识过于简单浅显，以为马赛克就是小块的瓷砖，铺在卫生间里或游泳池边，防滑的目的远大过装饰。其实，马赛克指一种拼嵌装饰艺术，把彩色的小块石材、玻璃、瓦块、镀了珐琅的搪瓷嵌入一个表面，拼出五彩的图案。把小块瓷砖、大理石、玻璃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是一个赋予材料以生机的过程。看到一个个图案在手指下绽放，很有修行得道的感觉，触觉和视觉上都得到了满足。”

那时候，他却是住在地中海北岸的安达卢西亚，每天乘渡轮前往丹吉尔。回到北京，斯蒂芬很自然地买了套西班牙风格的独立住宅。西班牙住宅里，起居室是最重要的空间。斯蒂芬买的住宅面积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160平方米，他把一楼的几面非承重墙敲掉，做出一个大起居室，并连通厨房。开间一宽敞，空气流动都没了阻碍，视线也能直接抵达花园。花园里安了一座小巧的八角形水池，里面用五颜六色的小块马赛克拼了一尊喷泉。

二楼有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套间，和一间“星辰房”。两个房间都有朝外开的门，通向带顶棚的回廊。回廊由阳台改造而成。“星辰房”其实是图书室，只不过在窗边的屋角多了架小型天文望远镜。窗下摆一张L形软长椅，上面搭着摩尔人情调的毯子，据主人说，夏天的夜晚，观星前枕着圆鼓鼓的靠枕，喝一杯西班牙产的玫红葡萄酒，闻得晚风里晚香玉的香气似乎都稠了几分。

( 从庭院看起居室 )

斯蒂芬借鉴了摩尔人的家居装饰经验。摩尔人风格的建筑式样最突出的特征是马蹄拱，虽然优雅，但斯蒂芬使用得极为克制。成片开发的商品房，不是量身定制的“别墅”，即便独立式住宅的层高已经很奢侈，那也不过3.2米，再做一些拱形岂不是压抑？所以斯蒂芬只在厨房的炊事台上方做了装饰性圆拱，将门框上端改成了马蹄形。

局部地方，斯蒂芬运用了浓烈的色彩。在门厅的墙壁上，他画上宽阔的水平线条，刷上深巧克力色、樱桃红、香草的淡黄色涂料。走廊的墙壁也是这些彩色宽条纹，通向图书室。图书室里很多旧书，斯蒂芬收藏旧书，相当部分是祖父遗传下来的。厨房里，他在水池、炉灶和墙面之间做了防溅板，同样是用马赛克拼出来的，只是这里用的是比较大块的钴蓝色瓷砖。门上还有彩色玻璃马赛克图案。斯蒂芬家里的地板当然全铺着地板砖，走廊的地板图案稍复杂，用大小不一的彩色砖、石料拼出马赛克花纹，和其他房间的地板形成鲜明对比——那些房间铺着贝母灰色的地砖，朴素到冷静。

“马赛克是非常绚烂的，它有自己的个性，用在什么地方一定要深思熟虑。它为什么在地中海一带很盛行，别的地方就少见呢？它很衬那儿的强烈阳光、白色沙滩、深蓝海水，移到中国内陆，没有了地中海一带的环境、邻居、饮食、艺术、话题、气候、阳光、四季、海岸线、历史、沿革、传说，那就成了主题公园，到底还是没有地中海的氛围。毕竟，在中国地盘上营造一个地中海风格的家，也太生硬了。我曾经在北京一些地方看到模仿西班牙建筑大师高迪的马赛克风格园林，仿真度百分之百，但我只觉得滑稽。何况，国产瓷砖和玻璃的质量也是做不出地中海效果的。”斯蒂芬在室外的小水池内壁做了马赛克，却有意把室内的色调定得很狭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只抹上珍珠母灰色的灰泥，不很平，不管是自然光还是灯光，打在上面，都会反射出一圈一圈的光晕。

拼嵌马赛克图案，对工人的技术要求非常高。斯蒂芬曾跟随他的老板为时装大师伊夫·圣洛朗在英格兰乡间的城堡设计喷泉。他们先在丹吉尔的车间里做好喷泉所有的整体地面、小装饰板、外观细节，用粗麻布裹好运到现场安装。在现场，一个有资质证书的盖瓦工人——不是镶嵌细工师——再把所有的小碎块按照图纸铺在地面上、墙上、桌面上、花瓶上。“国内有这样的技工吗？都是农村来的泥水匠，他们没有经过培训——当然国内也没人能做这种培训，砌最普通的瓷砖都砌不平，怎么能要求他们根据开罗博物馆里的一幅壁画，用几千块小石头拼出马赛克的群鹅图案！”这幅群鹅马赛克画，嵌在斯蒂芬老板家的厨房里。

( 细节 )

马赛克很讲究色彩的技巧，这些技巧斯蒂芬学自威尼斯的欧索尼马赛克色彩图书馆。欧索尼马赛克色彩图书馆是著名的欧索尼（Orsoni）家族开设的。威尼斯的欧索尼家族从1888年开始制作马赛克作品，巴黎圣心大教堂、巴黎歌剧院、伦敦圣保罗大教堂、沙特阿拉伯皇宫等著名建筑物上都能见到该家族的马赛克作品，每一件作品都是艺术珍品。80年前，他们给上海外滩12号（今天的浦东发展银行所在地）制作了十二星座马赛克壁画。欧索尼家族对颜色和光都有多年的研究，他们的色彩图书馆里存放了难以数计的色彩样本，马赛克行业的从业者均视色彩图书馆为学习镶嵌艺术的圣地。

“在这里，我学到了很重要的渲染层次法，知道了如何把两种色调之间原本很僵硬的轮廓变得柔和。”他给灰色壁橱勾了金边，在走廊的地面，备餐桌紧靠的墙面上用深深浅浅的蓝色、米色马赛克拼出并不复杂的图案，“我特别想试一试把马赛克和涂了漆的水泥地面混搭在一起使用”。这些色彩，再配上奶油色、浅绿色、蓝灰色的英式古董家具，取得了典雅的效果。他用了不少色彩跳跃的摩洛哥纺织物，把厚重的毯子改成窗帘，或者裁成沙发座套、靠垫套，将旧地毯剪得窄长可以铺在楼梯上，“我实在无法抗拒它们的魅力”。

( 门厅及饭厅 )

斯蒂芬很重视玻璃。他家里的灯具全部是水晶和吹制玻璃的，很多灯罩用镀珐琅的玻璃马赛克制成。“玻璃在马赛克艺术中也很重要。最早马赛克只用于装饰地板，基督徒第一个使用玻璃马赛克做室内装饰，他们在教堂的天花板上用玻璃拼嵌出宗教题材的图案。今天我们在玻璃上镀珐琅制作出彩色玻璃，是为了玩光影游戏，要反射光线而不是透过光线，目的是制造斑斓的效果。”

有限地使用马赛克，比如玻璃灯罩，算是斯蒂芬对马赛克的无限怀念吧。■ 无限怀念爱恋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