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一部很文艺的香港功夫电影
作者:李东然(文 / 李东然)
故事开场是叶问与妻儿的家常晚饭,镜头里处处是旧时大户人家的从容和优雅,有乡邻闯进宅子来比武争霸,却也被主人请上餐桌,有礼节地招待妥帖。或土匪恶霸,或鲁莽武夫,时有人寻衅上门,无奈出手时,叶问也奉行“闭门在先,点到为止”,把面子和退路都给对方准备周到。影片里的一代宗师全无习武之人的好斗之气,却满是隐士文人的避世之心。后来日本人的侵略铁蹄踏上中国的土地,民家危亡,同胞惨死,民族的尊严却容不得践踏,素来温和忍让的叶问于是挺身而出,用咏春拳打出了中国人的不屈傲骨。
相比通常所见的香港功夫电影,《叶问》的故事既不复杂,也不新鲜,就像导演叶伟信自己总结的那样,其最大突破在于,很人性地关注了功夫片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哪怕武戏的设计都与人物内心紧密相连,算得上一部“很文艺”的功夫电影。
“《叶问》反响很好,大家都说很喜欢,后来我问他们都喜欢在哪里,有人说喜欢叶问怕老婆的情节,有人说喜欢叶问对他人的隐忍大度,也有人说喜欢那些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说得最多的还是文戏的部分,都说这个电影里的文戏比往常动作片里的文戏更合理,更好看,这叫我十分开心。拍摄《叶问》,我很希望这个功夫片的主角能和以往只会打打杀杀的主角不同,有他自己的内心和生活,够得上一个完整的人的概念。香港动作片的传统历来从动作出发,着重美化暴力和展示功夫,《叶问》的创作过程很不一样,完全从人的角度出发,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叶伟信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本刊记者。
从人物出发,拍摄的对象又非虚构的历史人物,就总要去设法接近那个历史里真实的叶问,于是剧本的前期尤其重要。
影片的制作人、香港电影的元老级人物黄百鸣先生告诉本刊记者:“叶问宗师是每一位香港电影人敬仰的前辈,他的后人叶准老先生答应我们去拍这个题材,我们真是大喜过望,就承诺他不会拿去拍成简单潦草的娱乐电影。我自己连续一整月,日日和叶准老先生相约饮茶。两个人坐一起,聊的都是那个时代的点点滴滴,70多年前的事情确实会有些模糊,但总能在记忆角落里挖出些细枝末节,任何琐屑都是今日的珍宝。就因为它们,我们能心平气和地一点点还原出叶问宗师的真性情,这是以往我自己准备剧本过程中少有的经历。”
( 《叶问》剧照
)
叶伟信导演也说,为了给影片寻找一个更加丰富写实的人物形象,剧组的主创人员全部不止一次奔赴叶问的故乡——广东佛山,常常一住就是十几天。
“我们在佛山探访叶问宗师的故居,四处走访对那个年代尚有记忆的老人,听当地人讲关于他的往事,努力还原出叶问一家在当时当地的生活场景,所以《叶问》最大不同就在于很少虚构成分。佛山当时是出名的武术之乡,武馆林立,叶问在当地影响很大,但他不立门户,不收徒弟,处处忍让,仁字当头,把闭门钻研拳术全当成个人修为,如此种种都绝非一家之言。后来日本人侵略中国,叶问宁死不教日本人功夫,冒死和日本人比武,这些过往也样样有理有据。就连叶问太太的坏脾气也非凭空想象,叶准老先生回忆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很漂亮但很有性格的女人。她因为出身大家,经济状况比叶问还要好,所以全然不是逆来顺受的旧时女子,而叶问一生又非常钟情于自己的妻子,所以连‘怕老婆’这点都绝无虚构。我们想要拍的是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恰好是会功夫的,功夫是这个人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我们认真寻找的是人物功夫之外的生活和内心。”叶伟信导演说。
着力点在人物本身,《叶问》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物传记影片的通常要义,但《叶问》也没有选择人物传记影片中常会见到的,那种对人物故事流水账似的记录方式。影片讲述的只是叶问在抗日战争前后的一小段人生,虽然导演也坦言叶问大师一生的精彩确实远不止于此,但是独选这一段,却也有叶伟信自己的思考,“这一段有着极致背景的人生,更加淋漓尽致地映照出一个理想中国人的内心世界,很中国,很儒家,叫人尊敬,也给人亲切”。
叶伟信导演回忆说,对于这样一个传奇色彩很重的人物,单截取其人生的一段其实并不简单。“做了很多关于叶问宗师的功课后,我惊讶地发觉这个人竟然和我自己的个性很像,比如对于公平正义的向往,对于低调为人的追求。后来大家一起研究剧本,很多人也都说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就想明白一点,叶问身上真可能存在着普遍中国人心中的理想自我,只是现实的庸常和无奈,叫很多人没有办法达到那个境界,这才是故事的最核心吸引力。而对于叶问大师漫长的一生,那个理想自我的最集中展现,就是在那场战争的残酷灾难之中,所以我敢于只截取这样一段历史,不仅把故事和人物都呈现得深入,也把戏剧性做到了最大化。”
叶伟信至今笑言,当初做决定着重写叶问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一段故事,确实遭到了很多人的置疑,朋友都跑来对他说,这么民族主义的故事会不会太主流、太土?但是回头看,这样的担心全是多余——“当我们把一些比如‘民族主义’、‘家庭观念’这些看来不那么时髦的词语当成很空泛的概念来传达的时候,难免叫人排斥,但这样的追求其实本就扎根在中国人理想的世界观里,只要用一个很扎实丰满的人物内心承载这样的概念,大家其实便会真的喜欢,发自内心地接受。”
《叶问》确实让观众接受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代宗师,文戏上的心思功不可没,但哪怕很“文艺”的功夫电影,最后还是少不了“功夫”二字。可贵的是《叶问》影片整体有着顺畅连贯的节奏,文戏与武戏紧密相连,浑然天成。叶伟信说,《叶问》绝对不同于以往功夫电影的创作思路,动作是服从故事的,武戏设计同样本着从人物内心出发的原则。
“我始终觉得所有电影的基础都是讲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就是人物,而绝不是诸如功夫或者笑料之类其他,人物好不好直接关系电影的成败,其余才是锦上添花。这一次创作《叶问》,我和武术指导洪金宝大哥对动作设计做了很仔细的斟酌,绝对不是往常香港电影中打到爽为止的做法,那只会破坏了人物。叶问的打戏都带着他独特的内心色彩,是非常有层次的。比如对待那些邻人的骚扰,叶问出手时是带了游戏的诙谐态度,常常是再三退让后的信手拈来,一根鸡毛掸子给对方点小小的苦头也就足矣,但当叶问面对日本人对同胞手足的肆意辱虐,对国人尊严的欺凌践踏,他才打得酣畅淋漓痛快尽兴,把最过瘾的中国功夫展示给观众。”
在叶伟信看来,文戏和武戏绝不是对立的两极,武打设计得细腻丰富同样可以用来塑造人物,故事也可以很有效果地帮助到武打场面,使其更加大快人心。
“其实单纯的功夫本身带给观众的刺激和精彩是十分有限的。比如这次在《叶问》里,好多朋友都对我讲,那场以一挡十教训日本人的戏好过瘾,可我仔细想来,观众觉得打得精彩的根本原因也不全在于武打本身吧。当剧情发展到那个时刻,更多是在拳脚中宣泄了我们被压抑的情感,这才是功夫影片观影快感的根源。”
《叶问》中没有惨烈夸张的血腥暴力,但是,在2008年岁末,有太多人记住了这部节制而文艺的功夫电影,甚至也记住了电影里那段唯一的旁白:“中国的武术是武装的力量,但更包含了儒家的思想,它关乎于仁,是推己及人,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文艺咏春拳影视电影叶伟信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