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刻奇的旅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杨不过)

我不敢说自己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一直在尽力摆脱刻奇(Kitsch)的嫌疑。我没有蒙娜丽莎烟灰缸,不用凡高向日葵图案的杯子喝水,虽然并没去过拉斯维加斯,但到澳门后认定自己并不喜欢屋子里挖条运河且有黑色皮肤拉丁男划冈多拉的调调。如果非要说我和刻奇的关系,大概仅仅在于我会周期性地陷入自我感动和感伤之中吧。

夏天的时候我去马来西亚东部的丛林和小岛旅行,行程非常愉快,我和朋友先是在深绿无边的丛林住在没电没水的铁丝房里看猩猩、大象和豪猪,而后又在沙巴洲热带海洋中的小岛停留一周,每天除了乘船出海潜水,就是混迹于世界各地来的25岁以下小青年中喝酒作乐。当地青年似乎人人擅长弹吉他,我们随口哼出的中国小调也能弹得像模像样,于是每天好不快活。

我一直认为这是青春洋溢、毫不矫揉造作的旅行状态,直到某天不巧地跟刻奇这个词再度相遇。我带着一丝怀疑开始在脑中重新进行定义,结果是,尽管惭愧我也得承认,这确实是一趟有意无意被完全刻奇化的旅行。

要解释清楚刻奇这个词,必须得有苏珊·桑塔格和米兰·昆德拉的学问。但简单说,刻奇追求虚假意义。这么看,我一路上追求的虚假意义可还真不少。在放眼望去除了黄泥就完全无路可走的雨林,面对随时可能爬进蚂蝗、蝎子、蜘蛛、蛇等一系列可怕生物的住所,我还能哼着歌用冰凉的河水洗澡。半夜在虫鸣声中独自去洗手间,害怕得只能保持门户大开之时,我还有心思矫揉造作地想,嗯,大概这就是所谓最危险的厕所与最美的星空。

我曾在大马路上等着搭顺风车,亚热带的中午12点,带着刚刚从下过大雨的泥泞丛林里拖出来的箱子。我完全能意识到自己非常狼狈,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北京简直会令我大为光火,但那时候我却还怡然自得。现在看来,那一刻的形象简直就是刻奇一词的准确定义:一个人在具有美化功能的哈哈镜面前带着激动的满足看待自己。

如此种种,简直不一而足。那时我以奇怪的天真与易于满足,自我陶醉地沉浸在那个不知建筑于何物之上的完美世界之中。最终打败我的是昆德拉对刻奇的解释——刻奇导致两滴泪快速连续流出,第一滴泪说:看到儿童跑在草地上多好;第二滴泪说:看到儿童跑在草地上,我与全人类一起被感动,多好。是第二滴泪使刻奇变成刻奇。

我回忆起自己躺倒在东马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水中央的小岛上,非常有波普风味的椰树剪影印在暗蓝色的天空中,看上去似乎有拳头那么大的星星大概是我的错觉,但那时我的确留下了第二滴眼泪。而这滴眼泪确实将这变成了一趟刻奇的旅行。■ 旅行完全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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