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梅西安

（文 / 朱伟）

梅西安从上世纪30年代战前就开始对鸟鸣感兴趣，1952年作成为长笛与钢琴而作的小品《黑喜鹊》后，整个上世纪50年代他都沉浸在以鸟鸣为表现手段的兴奋中。先是1955、1956年作成从春天午夜鸟儿萌动到日出百鸟齐鸣的《百鸟苏醒》、以印度与希腊节奏与鸟鸣交汇的《异国鸟》，然后从1956到1958年，连续用近两年半时间作成了钢琴曲集《鸟鸣集》。这个曲集分为十三个乐章，按照梅西安夫人洛里奥的演奏，时间总长2小时40分。按梅西安自己的说法，要在这个曲集中，“用鸟声描绘出肖像”，每一乐章所表现的鸟，他都撰写了详细说明。从标题看，有的鸟名我们熟悉，比如第二乐章是黄鹂，第五乐章是枭，第八乐章是一种卡兰德列云雀;而大部分不熟悉。每个乐章，以一种鸟鸣为主，通过与其他鸟鸣交织，表现时间变化。十三个乐章，总数就涉及了欧洲的77种鸟。

如果按我们熟悉的鸟去对相应乐章，确实有惟妙惟肖的感觉。比如黄鹂那种清脆婉转中的清悦，似乎能见到它们梳理着羽毛，在枝叶间跳跃。短促的叫声连缀成长长的连续音，那种似乎用嘴嬉谑树皮，再以各种音调撩拨同类的声音，都极精巧。枭则一出场就有一种阴沉，更多休止与断续。似乎是密林深处危机四伏，它以蹒跚、迟缓的脚步，每一步紧逼都加重着侵略性。而宿鸟被它驱逐后，它就占据了空寂世界。云雀的轻盈，除强调快节奏，还有一个沉重的类似春之祭的背景。更具味道的是，云雀轻盈飞过后，似乎还有春天的落寞。这些鸟鸣，其实都是幽深林中节奏的游戏。这种节奏魅力，据他的学生布列兹称，是他精致研究音乐时值奥秘的结果，布列兹称他是“西方音乐中第一位伟大的节奏理论家”。

《鸟鸣集》不仅使梦幻的神秘主义更进一层，而且使梅西安更醉心于乐器的性格色彩开拓，在1964年作成了演奏时间约17分钟的《天堂的颜色》，用管乐与打击乐来表现《启示录》中的色调。这是用抽象来表现具象，从这首作品起，他开始钟情于木琴、钟琴与钢琴的音色对比，在此基础上组建他的打击乐特色。

上世纪60年代他最重要的作品，是完成于1969年、为合唱与乐队而作的《我主基督之变形》。这首作品之宏大，需要7位独奏加五管编制的管弦乐团，以及分成10组100人的合唱团。有关基督的变形记载在《马太福音》中：“耶稣带着彼得、雅各和雅各的兄弟约翰，暗暗地上了高山，就在他们面前变了形象。脸面明亮如日头，衣裳洁白如光。”以基督变形的光荣，来完成对众生的引领。这首作品用第一、四、八、十一这四个乐章叙述福音，每次叙述都有神秘地布道的氛围，往往以锣声开场，其他乐章歌词取自《诗篇》、《箴言》等，是福音内涵的进一步阐述。我喜欢其中的第五与第九乐章，全曲以七乐章为一单元，分为两个单元，这两个乐章分别是前后单元中篇幅之最长。第五乐章标题是“我向往渴望耶和华的庭宇”，有一种圣咏的宁静，其中有大提琴独奏“纯净明亮的永恒之光”;第九乐章标题则是“完美的出生与完善的承认”，淋漓尽致地表现洗礼过程。

这部大作后另一部大作，就是完成于1974年的《从峡谷到群星》了，此曲应邀原为美国独立宣言200年而作。美国独立宣言签署于1776年的7月6日，梅西安为此到美国，专门去了犹他州。纪念美国独立宣言为什么选择犹他州？因为独立宣言签署的那年，天主教圣方济修会有两个修士最早走进了犹他州。梅西安将独立宣言中倡导的“人人生而平等”、主权在民的精神，与他崇奉的天主教教义做了嫁接。关于星星，1777年诞生的星条旗中，红条代表英国，白条代表所获自由，星星代表州，犹他的发现可算新星。而从梅西安的角度，星光开启的是耶稣在地上的生涯，也构成了万能的恩宠与赋予。

这首作品第一乐章以“沙漠”开头，钢琴一开始是发现者在沙漠间的跋涉，电子合成器制造出风声鹤唳、风沙弥漫。第二乐章是“金色的黄鹂”，钢琴变成穿行在林间的沉思默想，以木琴表现黄鹂的鸣叫，这是《天堂的色彩》中已经探索过的神秘性。整首《从峡谷到群星》，据我听到法国新星（Nova）合奏团的唱片，演奏时间1小时40分钟，我喜欢第三、五、六、八和最后的第十二乐章。第三乐章标题是“写在群星上的……”开头结尾都是峡谷夜暗中流水的声音，钢琴与打击乐描述出星光下万物的蓬勃生机。第五乐章标题是“雪松断层国家公园与敬畏的馈赠”，开头结尾都是风雪交加的景象。星光下的馈赠应是感恩，但面对一种神秘的博大，自己就变成那样渺小。第六乐章“星际的呼唤”，整个是圆号独奏，梅西安完全改变了圆号习惯扮演庄严呼唤的角色，表现出空旷中的空寂，从宗教理念是一种净化。第八乐章是最静谧的“复活和金牛座之歌”，其中以钟琴表现星光璀灿，真有一种在沉静中的勾人向往。金牛座如何与复活联系在一起？在希腊罗马神话中，腓尼基公主欧罗巴原是农神，宙斯化身白牛，诱拐了她而变成金牛座。奥维德在《变形记》中将它道德化为基督，金牛座就变成了复活的呼吁者。

这首作品的最后两个乐章，第十一乐章将相思鸟与萨满魔石联系起来，最后是“锡安与天堂的华彩”。锡安是圣地，而犹他州内有锡安国家公园，梅西安又嫁接了它们。打击乐所表现的华彩在这里有了一种晶莹，乐队则不断强调崇高的主题，它们构成一条星光大道，到最后真有一种祥云飞来，将你笼罩在神圣中的感觉。■ 艺术音乐独立宣言乐章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