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纸和笔记本

（文 / 劳乐）

虽然字写得很糟糕，但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很挑剔书写用纸。小学的语文老师要求使用稿纸，每周两篇日记、一篇大作文。那时觉得只有400字的稿纸才算正道，400字稿纸本身又分几种：光面的，毛面的，不光不毛的；印格子的油墨基本与纸面齐平的，略上凸的，略下凹的。倒不是那年代真的稿纸品种丰富，而是小卖部每次进货都有差异。老师说圆珠笔练不出字，只许用钢笔，可钢笔遇到光面与毛面的稿纸就近乎灾难。光面的尚好一些，无非是字迹久不渗实，转行时得把手腕抬起一点以免蹭花；毛面的却几乎让人无法下笔，挂笔尖尚且不说，每一笔写下，墨水都会如写意山水般顺着纸纤维肆意舒展。但最恐怖的还是那种看似不毛而杂毛的，你很难预料哪一笔会落入陷阱。

不光不毛的自然是上品，而不光不毛、印格子的油墨又略上凸的堪称极品。格子不与纸面齐平的稿纸总多带些我喜欢的油墨味，略下凹的相邻几张容易粘连，虽然翻动起来有几分新切书的手感，终归不如略上凸的雍容。附近都是学生，小卖部的稿纸卖得很快。这周走运买到本称心的，下周就可能完全换了货。于是开始囤积稿纸，遇到合用的赶紧追进。稿纸上有印厂名字和印制时间，日久天长，逐渐练就了从这两项判断稿纸好坏的本事。记忆准确的话，当年遇到的最好的稿纸之一应该是北京电车三厂印刷厂84版的。

真买到了上品稿纸往往还不舍得用，非要确实感觉笔下有神才拣出几张落笔，交差的作业也就用些品相中等的将就涂抹。由稿纸过渡到笔记本是在中学，中学几任语文老师都偏好笔记本。苛求笔记本的纸质是件有些麻烦的事。劣质笔记本固然纸张两面光毛不一，每张纸之间甚至也有差异，真遇到了纸质优良的笔记本却也是头疼：面对一个几十页的笔记本，我没有做到页页珠玑的勇气。于是干脆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在横线格之间书写，少了点面对稿纸的仪式感，笔下也益发随意了。

大学时看到那个黑色记事本。爷爷生前惯常使用这样的记事本，故去后留下了十几个，其中一个不知何故只用了几页。拿到手里，忽然有了接替他使用的冲动。以仿造假日记般的耐心与细致研究过前几页后，我写下第一篇记事：上午，口语考试。这篇记事与爷爷第二篇记事内容完全一致，用的也是英语，我甚至放弃了惯用的花体而仿效他纤细的蝌蚪体。记事中的细微差别只有我知道：他考，我被考。

记了近一周，我放弃了。我不甘心重复从他那一代学者著作中看到的东西，却也写不出更配得上这本子的记事。十几年后，听说一种因为海明威使过而出名的黑色小记事本。这种贵重笔记本每本都有一条保护内页的弹性扣环，知道这一特征我松了口气。当年落入我手里的黑色记事本绝对没有扣环，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不管是谁用过，那确实只是个“效率手册”，而且纸质粗劣得只能用圆珠笔书写。■ 稿纸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