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想有个家

作者:钟和晏

(文 / 钟和晏)

我们都想有个家0已经不止一个人认为淮海路不是一条漂亮的大街,至少现在不是了,商店太多,太嘈杂,Alfred Dunhill的形象媒体总监雅恩(Yann Debelle de Montby)也是这样的说法。不过,大概整整两年前,他和一位在上海做鱼子酱生意的朋友在淮海路闲逛,偶然走进796号,看到花园里大朵的白玉兰。“我不禁心旌摇曳,我立即爱上了它。”他用带法国口音的英文和法国式的抒情口吻说,“这个地方在这里等待我们,这简直像是爱丽丝漫游奇境。”

从只有门牌号和历史建筑标牌的796号大门进去,也许是因为上海有太多富丽堂皇的西洋建筑,我倒觉得眼前这幢双子别墅看起来很平常。混砖结构的老房子现在被修复得很干净整齐,显得不新不旧。外立面是素静的灰白色,三层立面都有连续敞廊,用简单粗壮的塔司干柱支撑,门窗被涂成淡淡的奶黄色。房子最早的主人是先后当过茂生、谦信、协隆洋行买办的宁波人姜炳生,他在1921年盖了东楼,6年后又复制了一栋大小格局完全一样的西楼。解放后这里当过民航局、上海电影局的办公楼,后来又成为文广集团的资产。

真正让人有些“爱丽丝漫游奇境”感觉的是走进Alfred Dunhill Home(登喜路之家)的那一刻,那间被称为“旅行主题探索区”的房间琳琅满目,满是稀奇古怪的东西,眼睛都有点看不过来。天花板上的飞机模型,角落里的打仗用望远镜,一张1943年的铝质桌子是用一架Dako 7A/DC-3飞机机翼制造的,是当代马克·纽森的锐利风格(售价60万人民币),最处视觉中心的当然还是那辆和Vincent合作的手工限量版摩托车(售价大概100万人民币),几乎可以被珍藏在卧室里。100多年来,这个为爱玩飞机汽车的大男孩们服务的品牌不惜工本地纵容它的客户,证据之一是墙上挂着一份订单——上个世纪60年代,在纽约洛克菲勒中心Alfred Dunhill店铺里你可以下订单,以7.2万美元的价格买一架私人喷气飞机。

“这里就像一个私人住宅,你可以当做来到创始人阿尔弗雷德·登喜路的孙子的家里,我们招待的是朋友。”这是被他们反复强调的观点。我想象不出真实生活里是否真有这样梦寐以求的朋友,不过,这里提供的是不需要想象的事实。

事实是——那个朋友家很大,是一幢三层楼的老洋房,对着一个英式花园。你可以随时去他们家过点舒适的时光,在漂亮的餐室里吃顿饭,在起居室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看看DVD,喝杯鸡尾酒抽支雪茄。如果兴之所至,你可以在他们家的“绅士理容室”里理个发,或者叫人把你的西装熨烫平整。最后,你还可以让他们家的宾利车送你回去。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你看上他们家里的任何玩意儿,小到袖扣、打火机,大到桌子、沙发,你都可以掏出信用卡或者现金买下来。

我们都想有个家1如果不厌其烦,你也可以让他们家那个来自伦敦裁缝街(Savile Row)的资深剪裁师和你一起完成一个选择布料和量体裁衣的仪式。Alfred Dunhill有220种英国和意大利面料和16种不同版型可以选择,在经过165道缝制工序、花费5万元人民币左右、等上三四个月之后,你可以收到一套来自伦敦裁缝街的西装。本来,这可是只有飞到伦敦才能享有的定制服务。

近些年来,奢侈品牌的超级商店有点像“冷战”时代的军备竞赛,这一次,Alfred Dunhill的做法有所不同,没有在豪华大街上建一座旗舰“神殿”,也没有用扎哈·哈迪德、伊东丰雄或者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这些名字来发表一项当代建筑声明,而是辛苦地修复了一幢老建筑。把零售空间和会所、酒吧、餐馆结合在一起,也算是提供了一种有才智的零售方式。

我们都想有个家2Alfred Dunhill属于由南非亿万富翁鲁伯特家族控制的瑞士历峰集团(Richemont Group),一起分享另一幢别墅的是历峰之下的“江诗丹顿之家”。江诗丹顿维持了1921年别墅的原样,还是老式的黑色雕花楼梯、门窗的彩绘玻璃,连房间结构都没有变化。

在老上海风格的一个房间里,一位名叫阿尼塔·波切特(Anita Prochet)的技师正在展示她的彩绘珐琅和金箔珐琅绝技。把金箔从非常薄的金纸上雕刻下来,再用极细的画笔把它放到珐琅釉面上,可以连成美丽的纹饰,也可以在表盘上铺满金箔。阿尼塔·波切特住在洛桑乡下,她看起来朴素可亲。除了她已经是耄耋之年的师父之外,可以说她是世界上唯一掌握彩绘珐琅技术的人。

我们都想有个家3雅恩是出生在北非摩洛哥的法国人,已经为Alfred Dunhill这个英国品牌工作了6年。“英国人怪僻、有创造力甚至有些疯狂,怪僻就是有点特殊,这是法国文化中没有的。”他指着一个手工制的、可以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银质小胡椒瓶叹口气说,“干吗要有个银质胡椒瓶到处带着走?只有英国品牌能干这种有点疯的事情。”

这个“伪商店”的室内设计掌握了家与商店之间的平衡,不像通常专卖店那么整整齐齐地把货品叠在货架上,按照小型客厅模样的“正装室”里是老式五斗橱、“装饰艺术”风格的丝绒沙发和红色灯罩的黄铜落地灯。加里·格兰特大幅照片下的黄铜架子上挂了10多件西服,旁边的小圆桌上也摆上一圈领带,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生硬的商品,也没有多到拥挤的程度。

我们都想有个家4在这些房间里——如果忽略它们的名字叫“定制衬衫吧”或者“高级服装定制室”——确实有种家庭式的温暖舒适、一旦离开会让人怀念的氛围,这大概就是被称为“英国人的舒适”的那套体制。坐在俯瞰绿色英式花园的阳台上,有彬彬有礼、举止得体的“家人”把咖啡或者鸡尾酒递到你手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稍微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不远处富丽华大厦或者全聚德的招牌,听到周围楼房轰响的空调机器声,这也是在上海这样的城市里造一个完美英国梦的困难。■

我们都想有个家5( “江诗丹顿之家”维持了1921年别墅的原样 )

谁会不喜欢好的服务呢?

——访Alfred Dunhill亚太区行政总裁德奕宁(John Patrick Durnin)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Alfred Dunhill这一次这么强调“家”的概念?

德奕宁:我想我们所做的是把零售概念带到不同的层次,过去10年里,奢侈品牌在世界各地开设相似的旗舰店,但我们觉得在产品之外,奢侈品牌最终是关于提供额外的服务,给消费者以尊重,这也是未来零售业的发展趋势。但是,这很难在那些高端大街上实现,只有在“家”这样的环境里可以做到,这里的特殊氛围部分也来自老建筑本身。我们也不会在中国再设一个“登喜路之家”,这不是每个城市都要有的旗舰店。

三联生活周刊:这样把零售空间和酒吧、餐室、理容室等结合起来的方式,在全世界是首创的还是你们也参考了其他人的做法?

德奕宁:没有人做同样的事情,我们没有模仿别人。其他品牌会在旗舰店的一层设个酒吧,但是酒吧和他们的零售产品之间没有关联。我们是用建筑、产品、酒吧、餐馆等提供整体的氛围和生活方式,一种奢侈零售体验,在这之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许有些消费者还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购物,在这样舒适放松的环境里。但是说到底,谁会不喜欢好的服务呢?我指的服务也不是时刻有人招待你,你可以独自待在这里,没有人打扰你,这也是一种服务。这是招待朋友的地方,你不必每次来都买东西,你来就行了,但我们知道你会买东西的。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想法最初是怎么产生的?

德奕宁:我们大家坐在会议桌边,设想我们还能为消费者提供些什么。我们独有的产品?这很好!但是怎么能更加尊重消费者,让他们感到有所不同?怎样真正比其他人更加优待他们?如果我请个客人到家里来,我会做些特别的努力,买瓶好红酒等等,概念就是这么来的,这也是对消费者购买商品的一种感谢。

三联生活周刊:目前全球经济低迷影响到你们品牌吗?

德奕宁:我要说没有影响那也太愚蠢了,但是从零售市场来说,我们没有长期的忧虑。我们对自己的生意有很好的掌控,也没有在销售配送等环节过度花费。目前的经济问题主要是在金融市场,我想未来几个月如果没有一些正确的应对措施,也许会更糟糕。■

修复不应该是发明历史的过程

负责总占地面积4500平方米的淮海路796号项目改建的是Kokaistudios,一个叫高芾(Filippo Gabbiani)的威尼斯人的建筑事务所。在威尼斯语中,Gabbiani变成Kokai,他的工作室自然是Kokaistudios了。他觉得,意大利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概念。

高芾长得又高又瘦,他的家族有个威尼斯出名的玻璃工坊,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人在制作手工玻璃制品,比如挂在外滩18号大堂里的红色“玛丽莲”或者淮海路796号江诗丹顿店里的黑色吊灯。7年前高芾和他的合伙人来到中国,“外滩18号的重生”让他们获得了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亚太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的奖项。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你们几年前对外滩18号的修复能够获奖?

高芾:可能这是第一个用正确的方法来改造老建筑的例子。在中国,除了历史不断被妥协折中之外,更困难的是建筑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修复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中国文化背景的西洋建筑,很难找到合适的方法。大部分的做法是用现代技术去模仿原来的设计,试图把它们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们觉得这是对建筑的伪造,对人和历史的谎言,这类情况在上海改建项目中时有发生。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是谎言?

高芾:因为修复不应该是发明历史的过程,你必须考虑时间的价值,在建筑物内部留下痕迹。这样,未来的建筑师再次翻修时,能够阅读出什么是原始的状态,什么是被添加改变的内容,以此来决定保留或者不保留什么。谎言的方法对老建筑本身也有害,新的技术和化学材料也许会伤害楼体。

三联生活周刊:这在欧洲也是同样的问题吗?

高芾:不,我们欧洲有相反的问题,很早之前如何修复历史建筑就是一场无休止的辩论。比如对待一幢老建筑的外立面,意大利人会用清洁的方法让它回到正常使用的状态,法国人会让外立面保持破旧的外观直到倒塌为止,因为他们认为最初材质的重要性也在于它被损毁的过程。另外,有种观点认为历史建筑需要保持原来的状态。我是绝对反对那些保护主义论调的,建筑有它的生命,所有那些维修改变是很正常的,小心翼翼地把老建筑变成一个漂亮的空壳,而不是重新回到城市生活,这是一种失败。

三联生活周刊:这一次淮海路796号用了怎样的改造方法?

高芾:对原址进行文献考证,尽可能复原这个地方的历史面貌,细致修复外立面和建筑细部,然后对旧钢窗、木制地板、原装饰物等原有细节进行保护。我们的工作方法有点像寻找不同地层的考古学家,先做材料和图像分析,然后层层去除建筑的涂料,在上个世纪90年代被添加上去的丑陋漆层下,找到最初的表面。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改造项目有难度吗?

高芾:困难的部分在于历峰集团对品质和细节的要求,另外北边原本有一栋辅楼,姜炳生用来存放他收藏的汽车,现在这里是新建的画廊和办公楼部分。所以,需要平衡老别墅和新建建筑之间的关系。我们找到建筑物之间的材料情感关联,只发挥在混凝土、黄铜和中国橡木三种材料上,这些材料都存在于老别墅的建筑细节中。

三联生活周刊:这幢老房子被描述为新古典主义风格?

高芾:它的设计是受新古典派启发的折衷主义建筑,新古典主义有一个非常严格的建筑体系,完全建立在黄金比例上。确切地说,整个上海——包括外滩——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待像淮海路796号这样被改造的高端消费场所?

高芾:我应该说上海很幸运,有经济增长的活力,有可能投入资金来保护维修这些老建筑。我觉得淮海路现在是一条很糟糕的街道,那么嘈杂,它的发展是误入歧途。从淮海路上有可能走进一个漂亮安静的花园,这是一件好事。反正世界各地都一样,那些最漂亮的历史建筑被大品牌改做商店,比较它们被政府、超级富人或者大品牌占有,那我宁可是前者,变成商店之后至少我们还可以进去。■ 江诗丹顿登喜路alfred三联生活周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