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的阴暗面

（文 / 小贝）

阿特伍德说:“我要讲的不是如何还清债务，而是广义的债务关系，包括献祭、典当和复仇。债务通过抵消、复仇和罪等概念影响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和人际关系，从这个角度说，欠债和还钱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特点，影响了我们的价值观和我们的文化。互相亏欠这一概念嵌入了我们的想象，是最有活力的一种比喻。”阿特伍德要考察的主题在泰德·克劳福德所著《钱的秘密生活》中已多有涉及，比如关于献祭，“我们欠大自然的债是因生命本身而欠下的债。但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最为深刻的债而且我们的日常生活很少有时间让我们做这样的沉思冥想。如果我们因生命而对自然界欠下了债，这份债唯有以死亡来偿还，正如我们在许多宗教仪式中看到的献祭之死意图在于孕育新的生命。因此我们也希望否认我们从自然中获得赏赐从而背负债务”。

阿特伍德阐发了欠债跟文学的关联:“没有记忆就没有债务。换言之，没有故事，就没有债务。”故事是一段时间内上演的一系列行为，债务是一段时间内的行为的结果。因此，债务都有一个情节主线:你如何欠下债，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是怎么想的，后来你还清了债务，或者越陷越深，最后被债务压垮。

她说债务占据着“精神或心灵上一块没有固定位置的场所”，欠债者无法逃脱。这使得欠债，尤其欠下金额巨大、清偿无望的债看上去英勇、高贵、有趣而不是可怜，给它笼罩上了一种悲剧气氛。会不会有人欠下债是因为这样能给他们乏味的生活来一点刺激？当你因为没有付账单而导致法警来敲门、电灯熄灭时，你至少不会抱怨生活很无聊。

阿特伍德说她读过心理学家艾瑞克·伯恩1964年出版的《人间游戏》。该书列举了5种人间游戏，它们是横跨人的一生的5种行为模式，通常是破坏性的，但是能带来心理上的好处或报偿，从而使游戏能够继续。伯恩把这5种游戏分别称作“酗酒”、“踢我吧”、“我逮到你了”、“看你们都让我做了些什么”和“债务”。

伯恩说，债务不仅是一种游戏。在美国，就像在一些非洲丛林和新几内亚一样，它往往会成为剧本，成为一个人终生的计划。以前，一个年轻人的亲戚会花很多钱给他买一个新娘，使他欠下以后很多年都还不清的债。在北美，要花很多钱买的不是新娘，而是房子，巨债相当于按揭;亲戚的角色被银行取代了，还清按揭成了个人的终身目标。“我记得我小时候很时髦的一种东西是卫生间里挂着一块刺绣，上面绣着‘上帝保佑我们用按揭买来的房子’。那时人们还举办烧掉按揭派对，一还清按揭贷款，他们马上在壁炉上或烧烤架上烧掉按揭文件。”

阿特伍德说，从西方一些文学作品中描写的债务关系可以看出西方人对花钱的瘾头。16世纪英国剧作家马洛笔下的浮士德跟魔鬼签订借贷协议，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出卖给魔鬼，作为交换，魔鬼供他驱使24年。在魔鬼将他劫往地狱之前，他要实现一系列愿望:他希望去旅行，希望变得富有，他想要知识、权力，想要报复他的仇敌、得到美女海伦。“马洛塑造的浮士德并不吝啬、贪婪。他要钱不是为了占有，而是想用于实现自己的愿望。”

狄更斯《圣诞颂歌》中的吝啬鬼斯克鲁奇的罪过在于冻结他的钱，钱只有在流动时才是有用的，它的价值在于它能换到的东西。另外，吝啬鬼误以为生命的能量是有限的，这些有限的能量可以通过拒绝给予来保存和控制。后来，在圣诞精灵的启示下斯克鲁奇痛改前非，捐出大笔钱财给穷人，并且给职员增加工资。“以前这样做才像圣人:捐出所有的钱，披上麻袋，拿起碗去要饭。但狄更斯不反对斯克鲁奇的富有，实际上他的作品中有不少快乐的有钱人。问题不在于你是否有钱，甚至你如何弄到钱，而在于你如何处置你的钱。斯克鲁奇幸福的结局跟资本主义推崇的观念完全一致。我们喜欢他部分是因为，他体现了等式的两端——贪婪地获取和痛快地支出。”■ 阴暗面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