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J.的神秘盒子
作者:陈赛(文 / 陈赛)
( 导演阿拉姆斯 )
在《迷失》第三季,本(Ben)对洛克(Locke)说:“想象一个盒子。在这个岛的某处,有一个超大的盒子,不管你如何想象,希望里面是什么,当你打开盒子的瞬间,里面正是你想要的东西。”
这是导演阿拉姆斯(J.J.Arams)借剧中人之口,说出他对“盒子”的近乎怪癖的迷恋。小时候,祖父在一家小魔术店给他买了一个纸盒子,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问号。30多年了,他从未打开过那个盒子,“只要不打开,它就始终保持一种神秘莫测的气质,我喜欢这种感觉”。
他收藏各种各样的盒子,买关于盒子包装方法的书,拿激光切割机造盒子玩。对他而言,盒子是一种隐喻,象征着神秘、无边的想象力,而想象力远比知识重要。
2004年第一季《迷失》上映以来,全世界的观众都迷失在他编的大“盒子”里——这个岛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那串数字意味着什么?杀人的黑烟是什么?谁是雅各布(Jacob)?
9月9日,又一个新盒子问世了。一部名为《危机边缘》(Fringe)的新剧,一上映就成了美剧论坛上的焦点,阿拉姆斯是制片人,编剧是电影《变形金刚》的黄金组合——艾里克斯·库兹曼和罗伯托·奥契,第一集投资高达1000万美元。
(
《危机边缘》海报
)
阿拉姆斯一向不吝以最诡异的情节开局。《迷失》第一集,他就在一个热带小岛上弄了几只吃人的北极熊。《危机边缘》又是从一场空难开始:627航班的乘客全体死于一种神秘病毒,腐骨蚀肉,顷刻化为骷髅。FBI女探员、疯子科学家以及他的天才儿子,三人组成一个团队,共同调查这一离奇案件。
很显然,盒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恐怖的科学实验,拿人类当小白鼠。谋杀、背叛、密室、迷幻药、恐怖主义、商业阴谋以及种种怪异的图形和密码,都是阿拉姆斯喜欢用的元素。但他对《危机边缘》更大的兴趣在于改良他自己一手创造的叙事模式——从《千面女间谍》、《迷失》到《六度空间》,他在电视剧里引入游戏的机制,利用一切叙事技巧和跨媒体平台,制造无数的连接、转折和分岔,几分钟引出一个新线索,埋下一个新伏笔,百转千回,像永远剥不完的洋葱。
( 《危机边缘》剧照 )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跟观众玩捉迷藏。《迷失》已经拍了80多集,他回答了很多问题,又提出了更多的问题,很多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是,叙事结构过于复杂,故事线索过于纠结,有时候反而变成一种障碍,即使资深“粉丝”,只要落下一集就跟不上剧情的发展,而非“粉丝”更是直接被挡在门外。所以,在《危机边缘》里,他承诺每集完成一个故事,每个故事可以独立成篇,但这些碎片最终会拼出一个更大的“模式”(Pattern)。通过女主角的老板之口,他已经透露了其中几个碎片:失踪的男童10年后在地球的另一端出现,一点都没有长大;斯里兰卡的渔民报告低空飞机震碎窗户,1小时后,相同地点发生7.8级海啸,8万多人死亡;里斯本的病人昏迷一年后醒来开始写数字,是美国的航母战斗群在太平洋的精确坐标……
《危机边缘》的片名源自“边缘科学”,如意念控制、意识传输(在无意识状态下同步连接两个人的大脑,进行资源共享)、遗传突变、重生、自我繁殖……都是正统科学之外的理论,也有人直接将其归入“伪科学”,而阿拉姆斯最大的本事就是将这些似是而非的概念处理得很酷很聪明。想象一下《X档案》,只不过不由得你不信。
也由于今天的科技发展过于迅猛,远非《X档案》时代的观众可以想象,几乎每个星期你都能在新闻里读到一些惊人的科技突破,是超出你的理解范围之外的。对普通人来说,“科”与“幻”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比如9月10日,欧洲大型强子对撞机进行了第一次主要测试并成功实现了第一束质子束流贯穿整个对撞机。科学家在尝试深入到物质内部,寻找时间和空间的起源,而关于这种实验可能产生微型黑洞,打开另外一个宇宙的入口,甚至导致世界末日的恐吓也从物理学家私下的议论扩散到整个互联网。阿拉姆斯和《迷失》的其他编剧们在密切关注这个实验,阅读大量的文献资料,以备第五季使用。
《迷失》之所以让人抓狂,就因为人们相信这总不至于是一部鬼片,背后必然有基于现实的可能性,可以以科学解释。但是,在Jack(科学)和Locke(迷信)之间,阿拉姆斯的态度是非常暧昧的。对他来说,科学与盒子差不多,意味着绝对开放的思考方式,一种一切皆有可能的感觉。其实,除了高中解剖过小动物之外,他从没进过实验室,他对于科学的兴趣来自小时候和祖父一起拆开收音机,研究晶体管。但他喜欢读科学杂志,在网上看科学新闻。有人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一只猪有一张猴子的脸,他就觉得背后有一个故事正在成型。
在一次采访中,阿拉姆斯谈到他的两位恩师:一位是亚里士多德,他教他讲故事最基本的规则、结构和范式;另一位是美国上世纪60年代的著名剧作人罗德·塞林(Rod Serling),《阴阳魔界》(Twilight Zone)是他最爱的电视剧,彻底影响了他看待世界的方式。罗德·塞林讲的都是灵异色彩的悬疑故事,但人们看到的却是触目惊心的现实:俄罗斯的威胁,空间旅行的神秘、渴望和恐惧,种族主义。他的主角总是一些让人心碎的倒霉蛋,有趣又怪诞,你在街头随处可见,但他把他们放到极端的、疯狂的、超自然的情境里,比如UFO战争、原子弹爆炸。他是深知人性的脆弱的,但对这种脆弱,他没有嘲讽,只有理解和哀矜,所以他的故事虽然惊怖,却带着暖意。
“把一个平凡人放在一个极端的情境里,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阿拉姆斯说。他尤其喜欢那些灾难、天启之类的情节。一个城市、一个社会的毁灭和倾亡,是探索社会恐惧心理的最佳实验场所,这种恐惧从“9·11”以来一直在美国人的心头日积月累。所以,他拍了《科洛弗档案》,一则YouTube时代的寓言,几个年轻人用DV录下曼哈顿被怪物袭击和毁灭的全过程。如果不是现代人已经有足够的媒体经验,恐怕会引发一场类似70年前《火星人攻击地球》的社会动乱。剧烈摇晃的镜头看得人直反胃,但感觉就像是出自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之手,全然的荒谬中有着不可思议的真实性。怪物到来,自由女神的脑袋掉下来,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狂拍,拿DV的老兄低呼:“上帝,这是现场直播啊!”如果混乱中还有网吧营业,必然有人不顾性命地上传到YouTube,群发给朋友,这种事情是我们这一代人做得出来的。
《连线》杂志的15周年特刊曾经把阿拉姆斯列为新技术时代的三大偶像之一,另外两个人分别是曾经担任霍华德·迪恩的总统竞选经理的乔·特里皮和女同性恋社交网站创始人希拉里·罗森。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初入电视界走的却是纯情路线。他的第一部电视剧《费利西蒂》,讲一个少女因为暗恋一个男孩而跟随他进入他所就读的大学,简直是日剧的情节。不过,在《迷失》、《危机边缘》里,确实有某种与《费利西蒂》一脉相连的感伤和温情。就像他12岁那年的暑假,一边看《阴阳魔界》看得心里发毛,一边为《巴黎圣母院》里的驼背哭泣,然后握着父亲的手,去摄影棚看演员们排练。他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台上罗宾·威廉姆斯穿着便服,用诡异的口音说台词,抽空对他扮一个鬼脸。
阿拉姆斯的父母都是制片人,他从8岁开始玩摄像机,11岁拍第一部特效电影,一格一格地在胶片上插刻手绘的怪物。现在,阿拉姆斯在好莱坞如鱼得水,他的事业逐渐从电视转入电影,从《碟中碟3》拍到《星际迷航》。他是演员、编剧、导演,他会作曲、画漫画、玩牵线木偶,甚至在工业光魔学会了做特效。他的办公室看起来像一个儿童的玩具室,怪物假面、间谍车模型、铁皮机器人玩具、玻璃盒子里装着的骷髅人头、彩色铅笔、各色乐器,还有一书架的魔术道具,扑克牌、意念钥匙、隐形墨水、黑色弹簧礼帽……他会玩一些简单的魔术,比如让一个球凭空消失,又重新出现。这也是他后来在拍电视剧时经常玩的把戏,让一个人甚至一个岛在眼前消失。他家庭幸福,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三个可爱的孩子。根据《纽约时报》的一份采访,他每天晚上19点准时到家,给孩子洗澡,哄他们睡觉。他在家里有一个剪辑室,工作到深夜。
《迷失》是一个盒子。表面看,是一个诡异的岛,但盒子里是一群功能紊乱的人,对身边的世界失去了控制。但是,你真的以为阿拉姆斯是在谈哲学、谈命运、谈信仰,谈自由意志,追问生命的意义吗?
他躲在厚厚的黑框大眼镜后面,狡黠地一笑。对他,这只是一场魔术表演,他享受盒子最终被打开之前,一切故布疑阵、声东击西的乐趣。所以,可怜的洛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盒子”里跳出来的竟是他避之如蛇蝎的父亲。■ J.J.盒子理论神秘盒子危机边缘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