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纯也的精确和暧昧

( 石上纯也设计的桌子 )

2007年发表的《小小的庭园》，人们对这件作品在体量上如此之小、感觉如此纤细而吃惊，从此石上纯也独特的表现迅速成为艺术界的话题。这一系列的业绩，使得石上纯也迅速在日本走红。目前，日本的建筑批评家已经推选石上纯也和另一位植物学家大场秀章作为2008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日本馆的代表参展。石上纯也在艺术和建筑空间两方面的综合造诣，使他成为妹岛和西泽美学之后最先锐的代表，也是当今日本年轻建筑师们新的偶像。

在星座和植木之间

石上纯也2008年1月才在神奈川工科大学内建成了他所设计的第一座建筑“KAIT工房”。我们在研究石上纯也的建筑风格时，在一张类似于宇宙星图一样的平面草图上，可以寻到他的设计思维轨迹。这张草图如同在地上寻找与繁星的对位，无数星座的点是KAIT工房中的柱子，石上是在星座和植木之间构思他的处女作的。

神奈川县是连接东京的卫星城，而神奈川工科大学则位于东京下方的丘陵地带，KAIT工房就在神奈川工科大学校园中心部，这是一座只有单层体量的轻盈而透明的建筑。工房被一群教学楼所围绕，绿荫成为这座建筑最好的环衬。

从平面看，建筑整体是一个略有些变形的正方形(47米×46米)，石上纯也在一个近2000平方米的空间中设计了300根以上的支柱。这些钢柱不是我们通常所熟悉的圆形，而是由矩形和长方形所构成，只是尺寸上各有差异，根据计算共有64种类型。极限钢柱薄而体积又小，加上数量超常，使得这些钢柱形成的景致如星辰般地以不同的角度均匀分布在空间中，举起一个网格式龙骨构成的巨大平屋顶。

( “你的未来空间”展上的《正方形气球》 )

建筑的四面都是像落地窗一样的玻璃幕墙，高为5米。屋顶上整齐均匀地开着长长的条窗，使得这一设施内部可以获得均匀的光线，和室内那些匀质的空间相呼应。这是一个具备从木制家具到高端遥控装置，以及促进交流合作的社会广场。在这里，白色钢柱如同桦树林，高低不同的植物如同森林里的草丛，共同构筑着一片纯净、连续和稀疏的树林。建筑形式上的开放性和体制上的开放性是一致的，虽然是大学的工房，但它不只是面向校内的学生，同时周围的居民们也可以自由使用。

暧昧和精确

( 石上纯也:2000年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接着他就进入妹岛和世建筑事务所，开始了在艺术和建筑之间的跨界生涯。4年之后，他独立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同年他为丰田最高级车Lexus在米兰的一个展览做空间构成，这是一次对Lexus设计哲学加以视觉化表达的装置。首次发表的《Low Chair》、《Round Table》被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所收藏。2006年，日本现代美术的顶尖画廊小柳画廊把石上纯也的《Table》推到了艺术巴塞尔，于是成为以色列美术馆的藏品。在设计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房的同时，他还为著名时装设计师山本耀司在纽约的店铺做设计。 )

这座建筑的概念是非物质化的，它不只是在造型上具有典型的极简艺术特征，在功能空间上也是极简，这座建筑还在能量和变化之间寻找临界点。SANAA在设计21世纪金泽美术馆时就以柱之森的方式来实践受力分散和能量分散的原则，石上所设计的300根以上的支柱更为极端和大胆地运用了这一美学原则。

在一个巨大的平屋顶下，这是一个单一完整的空间，里面没有隔墙，人们靠默契和直觉去寻找各自所需的空间。玄关、前台、小卖店、机械工作空间、铸造空间、木工空间、管理空间、复印空间、电脑空间、基盘加工空间和作业空间，基本上是均匀地分布着，只有作业空间相对比较大一些，使用者可以根据点缀在空间中密度不同的家具来识别功能区。

( “你的未来空间”展上的《小公园》（2007） )

隐藏在这些现象背后的逻辑程序，好像是经过软件处理后的矢量图，极限建筑从而有了新的层面，这就是石上纯也所明言要记录的精确的“现实”。

工房中一些全白的小椅子和小桌子会抓住你的视线，他们看上去就是建筑设计者专门为这座建筑设计的配套家具。这些薄薄的、轻而小的家具，尺度好像是供儿童使用的。如果说这是童话一般的森林，那么只有这样的家具才配套。它不是供你休息的家具，而是供你想象的道具。在一片没有墙壁如同人工的白桦林里可以自由漫步，无数植物点缀在暧昧的空间中，阳光从天窗上柔和均匀地落在地上，让白色更轻盈，石上纯也不仅让四面开放，而且用天窗大量采光。石上纯也坦言，他要创造的是界限极其模糊的空间，而不是像密斯那样具有普遍特征的空间，而石上式的模糊空间的特性是最大限度的消失。

( 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房黄昏 )

曼哈顿三角地

2006年1月，石上纯也受山本耀司之邀，为山本设计在纽约的第二家旗舰店。它位于纽约曼哈顿的西区13街上，这是从原有的有着50年以上历史的红砖老建筑延伸出来的三角形地块，有797平方米，在两条街分岔的焦点上。从空中看，它就像一把利剑，夹在两街之间，其锐利和锋芒可以想象。石上说，对我而言，这里最大的挑战是将一栋旧房子转变成一座崭新的建筑。“我将房子的一端去掉，就是因为这座房屋相连的城市里几乎没有一栋独立的建筑。”他的兴趣在于怎样将一栋旧建筑转变成一座新建筑，他想尝试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建房子，和把已有的建筑变成新建筑到底怎么不一样。

( 石上纯也设计的山本耀司纽约的旗舰店 )

我们所知道的石上纯也的设计大都纤细、透明和暧昧，多用白色，可这座建筑却是普通的砖，建筑所呈现的力度很难和石上通常的设计手法相吻合，这个设计让我们看到石上纯也具有阳刚阴柔的两面性。这座建筑在西区并不显眼，但明眼人能够从中感受到新的美学。

建筑两边是巨大的连续性长方形的窗户，从形状上看它是窗，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窗，因为它既没有窗框，也没有窗之横梁，玻璃直接镶嵌在墙里。左右两面的窗的开口完全对称，你可以从这边看到街的另一端，这种透明和通透兼有的特性其实是一种暧昧的空间，它让墙和窗变得模糊了。

( 摆满植物的工房 )

这把“利剑”被拦腰“斩断”，也就是从中间斜切了一刀，形成一条小斜街，取名为“New Street”，这可能是曼哈顿最短的不需注册的街。可是这条街也是一头大一头小，看上去分割得不那么工艺。石上说，这是为了出租的方便。把街的两头宽度设计的完全不一样，是为了让那些从左或从右走进街口的人，感受到完全不一样的空间感受。客观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三条街围绕的三角形建筑，也使得这座建筑三面临街。

石上纯也的用心是要把这个店铺做成像切蛋糕一样切出来的型，他认为这个三角形才是新鲜可爱的，由于有了新的型，才让街道变新颜。从外观上看到这种三角形空间形成新的街角，室内也随之发生变化。那些巨大的玻璃会吸引过路者的视线和人流，从里面往外看，从外边往里看，各种各样的视线会相互交错。室内也可以借室外之景，这使得既有的室内风景和室外有着自然的融合。

山本耀司对石上纯也的设计给予高度的评价，他说当你一看这房子，没觉得怎样，既不实验也没有未来感，它不会对人的生理产生暴力性的刺激，但是它却带有非凡的挑战性。所谓创作，需要那种从生来就带有的动物性的欲望。

小小的美好

《小公园》（Little Gardens）是石上纯也在《Space for your future》（2007）上展出的一件装置，他和另一件同时展出的巨大的漂浮的《正方形气球》形成对照。这是一个不大的圆桌，上面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器皿，远看如水晶般，这些各种各样的器皿中，分别放有各种小花和花瓣，有的小到和食指一样大小，最小的只有5毫米，每一个半圆和花瓣形器皿呈现着包的形状，包的是最小的空间。《小公园》其实就是迷你小空间的再集合，石上纯也意在通过这件装置表示建筑空间和风景的关系。

如果我们从高山往下望，有建筑的风景就像画一样，《小公园》桌上那些小物体就是建筑的暗示，建筑并置在风景中，整体的风景就像一个庭院，这件作品要探索的是关于风景和空间的境界线。石上纯也比我们更深地理解表象，他说:“表是对时间的一种抽象化表示，同时在那里也可以发现复杂的情感和思念。”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抽象的空间中发现多样的情感。在这张小桌上，没有一件器皿的尺寸大小是一样的。当你触摸桌上那些小物体，如同唤起不同的情感，而唤起多样情感的时间和空间，需要纤细的创造性的手。

态度的暧昧

和汽车、飞机这些动的空间比，一般认为建筑是完全静止的空间，但是石上纯也认为，建筑不是完全静止的，它只是在以人的眼睛看不见的速度感中运动着。建筑必定经历分化的过程，它是以非常慢的、人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在变化，这种几乎接近静止的运动，可以成为建筑师考虑能量和空间的出发点。

石上纯也的创作活动不仅仅限于建筑，他横跨艺术、设计、景观和建筑各个领域，他认为凡是和创作有关的活动从本质上没有区别，所以无论从事哪一种创作，对它是属于哪一个领域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想过，也不知道区别在哪里，这也是他对“领域”所持的暧昧态度。他的创作跨度大，所涉猎的形体尺寸非常极端，这常常给人以困惑。他关注的是无法框架的空间和被忽略的物体，他对那些和建筑相比几乎没有映入或很难映入人的眼睛的空间，以及远离建筑规模的巨大的风景有兴趣，这就是他的作品的尺度会产生巨大落差的原因所在。

关于我们在世界中的作用，石上认为，这是一个自由和危险共存的时代，他可以横跨从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到我们无法把握的地方为止，在这之间，只要是创造性的活动，即使再小也会产生波澜。

日本著名策展人长谷川祐子认为，石上纯也是那种自己发明一种系统并能够按照这一系统行事的人，石上纯也认为重要的是能够按照自身考虑到的未来的方向发展。但关于未来，石上的态度又回到暧昧的原点，他感觉现今的时代没有方向性。所谓未来，应该是一种线型的延长，如果我们把时间轴抽掉，我们或许可以从现在的空间向更自然和各种方向扩展，狭义的建筑空间可以向广义的空间发展。■ 石上精确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