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产“飞人”的国度

( 博尔特家乡人展示黄山药 )

“Let's go gentlemen！Keep running！”

奥运会结束后的第一个星期一的上午，在牙买加首都金斯顿郊区的一块草地上，一群被称为“绅士”的年轻人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训练。8月的牙买加骄阳似火，不动都一身汗，操场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浸满汗水，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了。

这是牙买加最大的运动鞋经销商JA Sport举办的一个夏令营。该公司专门从美国请来教练克里斯·保罗（Chris Paul），指导牙买加运动员进行体能训练。保罗是牙买加人，多年前移民去了美国，现在是美国橄榄球协会（NFL）的体能教练。

“为什么牙买加人一夜之间统治了奥运会短跑项目，却在长跑项目上没有突破？”趁着训练间隙，我问保罗。

“首先我要修正你的说法，牙买加一直盛产短跑好手，我们上世纪40年代就拿过奥运会冠军了。至于说为什么牙买加人只擅长短跑，你只要在牙买加转转就知道了。这个国家太小了，没地方进行长距离训练。”

确实，牙买加运动员1948年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拿到了400米比赛的金、银牌。1952年奥运会上，牙买加田径队还拿到了4×400米冠军，并创造了世界纪录，这也是世界田径史上除了美国队之外唯一创造过这个项目世界纪录的国家队。1972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上，牙买加短跑天才唐·夸里（Don Quarrie）获得了200米跑冠军，并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同时拥有100米和200米两项世界纪录的运动员。

“牙买加还出过很多优秀选手，包括玛莲·奥蒂（Merlene Ottey）、本·约翰逊（Ben Johnson）、多诺万·贝利（Donovan Bailey）和林福德·克里斯蒂（Linford Christie），当然他们都是在外国接受的训练。”保罗说。

“那么我换个问法，为什么今年获得奥运会冠军的牙买加短跑选手大都是在本国训练出来的呢？”

“答案就一个字：巴科（Balco，著名的美国兴奋剂生产商）！”保罗教练斩钉截铁地回答，“美国人以前的许多成绩都是靠吃药得来的，现在查得严了，给他们生产兴奋剂的巴科实验室也在2003年被披露出来，于是美国人再也不敢吃药了，牙买加人终于能和美国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还有，美国的一些传统田径学校也在巴科事件后大受影响，包括圣何塞州立大学、俄勒冈大学和内布拉斯加州大学在内的很多田径名校都大大缩减了他们的田径队规模。”

“牙买加运动员都很穷，买不起昂贵的兴奋剂。”JA Sport的首席执行官霍兰·布朗（Horane Brown）补充说，“另外，牙买加人传统上不相信化学药剂，我们更相信上帝，当然还有山药。”

牙买加人非常迷信山药的功效，牙买加西印度群岛大学（University of West Indies）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山药研究中心。该中心的研究员帕西威尔·巴哈多–辛格博士说：“没有证据表明牙买加黄山药里含有某种天然兴奋剂，但是黄山药的GI值非常低，这一点很可能是牙买加盛产短跑好手的原因之一。”GI值的全称为“血糖生成指数”（Glycemic Index），这是衡量某种食品转化成葡萄糖的速度的指标。GI值越低，说明食品中含有的碳水化合物分子越复杂（比如长链淀粉），转化成葡萄糖的速度也就越低。常年吃低GI值食品的人利用血糖的能力有可能发生补偿性的提高，因此在比赛时就会更有效率地利用能量。

为了让牙买加选手在奥运会上发挥水平，牙买加驻中国大使韦恩·麦库克（Wayne McCook）专门把他的厨师诺瓦莱特·塞缪尔斯（Novelette Samuels）派到天津，为在那里集训的牙买加田径队做饭，菜谱中当然少不了专门从牙买加空运来的黄山药。

“黄山药比中国的白山药GI值更低，”巴哈多–辛格博士说，“事实上，牙买加食物中绝大部分淀粉来源的GI值都很低，比如煮香蕉和煮芋头。相比之下，普通白大米的GI值就比较高，但牙买加人并不常吃大米。”

西印度大学是牙买加历史最悠久的大学，该校的科学家还曾专门研究过为什么黑人比其他人种跑得更快这个问题。埃罗·莫里森（Errol Morrison）教授在该校校刊上撰文指出，黑人除了四肢较长这个显而易见的优点外，他们的生理结构也和其他人种有着显著的不同。由于非洲地区流行疟疾，黑人当中患有镰刀形贫血症的人较多。得这种病的人血细胞成镰刀状，虽然有助于抵抗疟疾，但其携带氧气的能力也较低。于是，为了适应这种缺氧的情况，黑人进化出了一系列补偿机制，其中包括肌肉类型的改变。黑人的红肌纤维比白肌纤维比例高，而前者主要负责产生爆发力，于是黑人在短跑项目上先天就比其他人种更有优势。

但是，这个理论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黑人运动员在长跑项目上也取得了垄断地位，也不能解释同样都是黑人，牙买加因何独树一帜。

为了弄清其中原因，我设法找到了牙买加MVP田径俱乐部主席布鲁斯·詹姆斯（Bruce James）先生。这个MVP俱乐部成立于1999年，全称叫做Maximising Velocity and Power，意为“速度和力量的极致”。该俱乐部成员在本届奥运会上一共获得了3块金牌、3块银牌、1块铜牌，包括女子100米金牌得主雪莉·安·弗雷泽（Shelly Ann Fraser）和银牌得主谢龙妮·辛普森（Sherone Simpson）；女子400米栏冠军米兰妮·沃克（Melanie Walker）；男子4×100米接力队除了博尔特之外的其他3名成员——阿萨法·鲍威尔（Asafa Powell），内斯特·卡特（Nesta Carter）和迈克尔·弗雷特（Michael Frater）；女子400米亚军、女子4×400米铜牌获得者谢丽卡·威廉姆斯（Shericka Williams）；男子跳高亚军格尔曼·梅森（Germaine Mason），独占牙买加田径界的半壁江山。

詹姆斯是个大忙人，采访被安排在一个中学的田径训练场边进行。尽管飓风古斯塔夫马上就要来了，但仍然有十几名运动员在训练，而他们居然也是在草地上跑。

“MVP俱乐部是政府资助的吗？”我问。

“我们没有拿政府一分钱。”詹姆斯回答，“我们是一个完全私营的商业机构，负责为运动员提供训练设施、器材、教练（包括体能教练）和恢复按摩，甚至还为运动员提供经纪人和律师服务，帮助运动员参加商业比赛，以及和赞助商打交道。我们会在运动员收入中抽成，但是对于非职业选手则酌情免收会费。”

“博尔特的父亲告诉我说，之所以有越来越多的牙买加选手选择留在牙买加训练，是因为美国频繁的大学比赛毁掉了很多年轻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你怎么看？”我又问。

“我并不同意这个观点。”詹姆斯指着正在操场上奋力奔跑的运动员对我说，“你看这些孩子，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接受美国大学的田径奖学金，这是很多牙买加孩子接受高等教育，进而提高生活质量的唯一途径，也是大部分牙买加中学生之所以如此拼命训练的最大动力。”

詹姆斯本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曾经是牙买加400米栏国手，当年依靠田径奖学金进入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FSU）学习。至今他的手上还戴着一枚FSU的戒指，“我还被选为FSU田径队的队长呢”。他自豪地说。

“获得北京奥运冠军的成员大部分是在牙买加国内训练的，这是不是说明牙买加的训练水平比国外好呢？”我问。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今年也有一些奖牌获得者是在国外训练的，比如女子200米冠军维罗妮卡·坎贝尔（Veronica Campbell）。”

在詹姆斯看来，MPV俱乐部的意义并不是要和美国大学系统竞争运动员，而是给那些不愿出国的天才选手提供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鲍威尔和博尔特都属于这种情况，两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更愿意留在牙买加生活，鲍威尔选择加入MVP，并在MVP的帮助下成了富翁。博尔特选择加入“比赛者俱乐部”（The Racers），虽然其规模远比MVP小，但也为他的职业生涯提供了一种“非美国”的选择。如果没有这些职业田径俱乐部，两人的职业生涯很可能要大打折扣。

MVP俱乐部借用了牙买加技术大学（University of Technology）的操场作为训练场地，博尔特原来也在这里训练，不久前搬到了距离只有5分钟车程的牙买加西印度大学。詹姆斯带我参观了这两所学校，我惊讶地发现这几位世界顶尖的田径选手居然用不上塑胶跑道，至今仍然在草地上训练。两所学校的健身房也都非常破旧，也就是中国一所重点中学的水平。

“整个牙买加只有4条塑胶跑道。”詹姆斯说，“首都金斯顿有两条，都在国家体育场内。西班牙城内的GC福斯特学院（GC Foster College）有一条，旅游胜地蒙蒂哥湾（Montego Bay）也有一条。国家田径队只在大赛来临前才能借用国家体育场的跑道进行训练，其余时间都只能在草地上跑。”

“你难道不担心他们会受伤吗？”

“是有这个问题啊，不过牙买加很穷，我也没办法。”

作为一个在奥运会上叱咤风云的国家，牙买加国内的体育设施少得出奇。除了大学里有几块网球场外，我没有见到过任何可以称得上是体育设施的东西。牙买加打篮球和棒球的人很少，高尔夫球场倒是不少，全都是为美国游客准备的。牙买加最盛行的球类运动是板球和足球，两者都是在草地上玩的项目，也都不需要多少装备。但是，足球和板球都不是美国人热衷的项目，牙买加年轻人要想获得美国大学的奖学金，就只剩下田径这一条路可走。

“田径在牙买加的人气已经高过了板球和足球。”詹姆斯说，“牙买加每年1～4月是田径赛季，全国各地每个周末都会举办各种级别的田径比赛，从5岁到95岁的田径爱好者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级别。”

“除此之外，学校之间的田径比赛也特别频繁。牙买加从1910年开始就有了高中男子组田径锦标赛，至今已经举办了将近100届，当然现在增加了女子组比赛。到了田径赛季，每个周末都会有学校之间的田径赛，选出优胜者进入下一级比赛。每年4月在国家体育场举行全国高中田径总决赛，观众能把2.5万人的体育场坐满，敲锣打鼓，热闹极了。” 詹姆斯说。

后来我专门去牙买加国家体育场参观了一下，发现这个建成于1961年的体育场大部分设施已经非常陈旧了，但是跑道却用的是世界最先进的面层材料，这是为2002年世界青年田径锦标赛而专门铺建的。就是在那次锦标赛上，年仅15岁的博尔特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200米青年组冠军，由此拉开了牙买加田径复兴的序幕。■（文 / 袁越） 奥运会田径飞人奥运会项目尤塞恩·博尔特田径詹姆斯盛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