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力涣散带来的商机和危机

作者:薛巍

注意力涣散带来的商机和危机0( 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 )

你分神他赚钱

美国全国书评人团体的主席约翰·弗里曼日前写道:“现在比极地冰盖融化得更快的只有美国人的注意广度(attention span)了。毕竟,美国是这样一个国家:副总统2月11日打猎时击中同伴的面部,到情人节这个故事就被忘掉了。这样一个国家喜欢棒球甚过板球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至于小说,美国人却愿意慢慢写,或至少会奖励那些写得慢的作家。近年来,不少美国小说杰作都酝酿了10多年甚至20多年,在这个发明了网络、电脑每两年就会被替换的国家,这确实不同凡响。现在电子设备前所未有地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24小时电视不间断地播出新闻使得新闻马上就不新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小说家选择逆行,慢下来,消失或保持低调,年复一年地如此,哪怕无法保证会被人注意到。”

5月底,“亚马逊全球”总裁贝索斯在致股东的信中解释了他发展电子阅读器Kindle在文化上的抱负: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使人们把信息当做快餐,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变短了。他希望Kindle及其升级版能逐渐增加人们注意力集中的时间,以抗衡信息快餐工具增多造成的影响。

《分神:注意力的涣散和黑暗时代的来临》一书的作者马吉·杰克逊(Maggie Jackson)在美国《商业周刊》上的文章中说,普通职员的注意广度只有麻雀的那样大,差不多每3分钟,小隔间里的职员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干别的,接电话、查看邮件、回短信、点击视频或往Facebook上贴有趣的东西。不停地分神是美国信息经济的要害,但很容易让人们分神的社交软件和通讯技术不久也可以使人们回到手头的工作。美国科学家们正在研制帮助人们给信息确定优先级和阻挡不相关的信息的工具,新型邮件和短信可以耐心等待,在适当时候再打断主人。

注意力涣散带来的商机和危机1( 尼古拉斯·卡尔 )

美国《大西洋月刊》7月号的封面文章题为《Google是不是在让我们变傻?》,作者是《哈佛商业评论》前执行主编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Carr)。他在文中说,网络运作的基本理念是,我们的大脑应该像高速数据处理机器一样运转,这也是网络业的主导商业模式。我们在网上冲浪的速度越快,我们点击的链接和页面越多,谷歌和其他公司收集的关于我们的信息就越多。这些公司最不希望我们悠闲地阅读,慢慢思考,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符合他们的经济利益。

网上冲浪与深入阅读

注意力涣散带来的商机和危机2( 《真理与方法》中文版 )

在我们使用技术的时候,技术会改变我们,14世纪开始钟表的使用就是一例。在《工艺与文明》一书中,历史学家和文化批评家路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描述了钟表“使时间脱离人类的活动,让人们相信存在着独立的、可以用数字计算的先后次序”。1976年,MIT计算机专家约瑟夫·魏岑鲍姆说,使用计时工具之后的世界观是旧世界的贫瘠版,因为它拒斥了那些构成旧的现实的直接经验。在决定何时就餐、上班、入睡和起床时,我们不再留心我们自己的感觉,开始遵循钟表。

1882年,尼采买了一台打字机。因为他的视力在下降,注视一页纸都变得很费劲,经常使他头痛难忍,他不得不减少写作,并担心不久就得完全放弃写作。打字机拯救了他,在掌握了打字的技术之后,他可以闭着眼睛写东西,只使用指尖,但打字机也影响了他的写作风格。尼采的一位作曲家朋友注意到,他那简洁的文风变得更加紧凑,更像电报了,尼采的文字“从论证变成了警句,从思想变成了文字游戏,从美文变成了电报体”。

尼古拉斯·卡尔解释了网络对注意广度的影响:“我觉得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思考了,阅读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沉浸于阅读一本书或者一篇长文章在过去很容易,我的大脑可以把握住作者叙述或论证的转折,我会连续数小时通读一大段文章。已经几乎很少发生这种情况了,现在读两三页之后我的注意力就开始分散,变得烦躁,跟不上作者的思路,开始去寻找别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总要去把大脑拉回到书本上来。过去很自然地就能深入阅读,现在却要花很大的力气。”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10多年来,我一直花大量的时间上网,搜索、‘冲浪’,有时还为网络的海量数据添加一些东西。随时能得到非常丰富的信息曾经被认为是好事,但是如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在上世纪60年代所说,媒介不仅是信息的渠道,它们不仅为思想提供材料,也会影响思考的过程。互联网正在切除我专心和沉思的能力,我的大脑现在期望像网络散布信息那样获取信息——迅速移动的粒子流。以前我像潜水员一样潜入语词的海洋,现在我像是驾驶着水上摩托艇在语词之海的表面飞速移动。”

伽达默尔说,他写《真理与方法》几乎用了10年时间,并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当这本书出版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本书是否出得太晚了,过时了,因为当时已经出现了新一代的理论工作者,他们有的对技术充满了期待,有的则受到意识形态批判的影响。

伽达默尔注意到,在现代生活中,科学同技术的关系遮蔽了对这样的问题的关注:工作是否或如何真正使人们获益?技术的成就是否真正地服务于人生?伽达默尔认为,实践堕落成为技术,并整体上倾向于社会的非理性。

他说,在整个中世纪,使用者为产品确立标准,匠人根据使用者的选择和决定制造东西,但是现代技术先制造产品,然后一个让消费者惊讶和刺激需求的工业围绕着我们建立起来。人的选择在建立我们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我们享受着舒适,但我们却放弃了自由。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我们确信我们生活在一个我们必须成为技术时代的一部分的世界。计算机无处不在,人们信赖它们,但很清楚,计算机技术也限制了人的自由。

伽达默尔这样解释传统的阅读方式:要去理解和诠释一个文本,我们必须设法理解该文本正在回答的问题。哪个文本是从它自己的意义视域出发,而不是从我们的意义视域出发而写成的;哪个文本是基于它自己的、作为其说话的出发点的前见而写成的,我们拥有自己的、作为我们说话和诠释的出发点的前见。我们在多大程度上能理解一个异己的文本,取决于这两个意义视域能否融合。所谓融合,不是两个视域简单地合一,而是诠释者的意义视域发生转变。在这个意义上,诠释者经历了一次深刻的教化,因为它不是从一个既定的背景中获得新知识的问题,而是一个改变自己的参照系的问题。读者以这种方式扩展了自己的视域,并且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比先前理解了更多。

网上阅读不同于传统阅读,一些人上网好像就是为了避免传统意义上的阅读。由于网上到处都是文章,也许我们现在的阅读量比过去大,但这是一种不同的阅读,其背后存在着一种不同的思考方式,甚至一种新的自我。强调效率和直接性的阅读方式将降低我们的精读能力。在线阅读时我们只是信息的解码器,我们理解文本,深入、专心阅读时制造丰富的精神连接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发挥。

谷歌说他们的公司是建立在度量科学基础上的,它在努力将一切体系化。它从搜索引擎和其他站点收集到上网行为方面的数据,根据结果优化算法,加强对人们寻找信息的方式的控制。他们的使命是组织世界上的信息,使得人人都能获取和使用,他们要创建最完美的搜索引擎,知道你想要什么并满足你的要求。在谷歌看来,信息是一种商品,一种可以开掘和进行高效的工业化加工的资源,我们能得到的信息越多,我们提取其要点的速度越快,我们的思考就越高产。

最终,他们希望搜索引擎变成一种人工智能,像人一样聪明。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信息或者一个比你更聪明的人工大脑直接跟你的大脑相连,那显然很有好处。

但是,用人工智能来补充或代替我们的大脑真的那么美妙吗?他们以为智能是机械的步骤的结果,一系列可以分割、度量和优化的步骤。在谷歌的世界中,我们上网时进入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不清晰的思考的位置。模糊不会通向洞见,而是需要去摆平的缺陷。人脑只是一个过时的电脑,需要更快的处理器和更大的硬盘。

深入阅读书页不仅能得到作者的字句提供的知识,而且那些文字会激起我们自己心灵的振动。通过持续专心地读书或思考,我们形成自己的联想,得出自己的推论和类比,形成自己的想法。深入思考离不开深入阅读,宽广的信息网络增加了广度,却降低了深度。■(文 / 薛巍) 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