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方宝石”飞出最后的栖息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朱鹮 )
救护中心的工作
西安到汉中的高速公路去年“十一”通车后,从西安到洋县只需3小时左右。朱鹮保护区管理局下属的朱鹮救护饲养中心就在距离客运站5公里的地方,这里生活着80多只人工饲养的朱鹮。
“2000年之后是人工育雏技术最成熟的几年,2000、2001年每年成活40多只幼鸟。”朱鹮救护饲养中心研究科科长庆保平说。1981年开始就地保护后,时常发生朱鹮生病受伤的情况,需要救护和人工喂养,于是在1990年成立了这个救护饲养中心,直到1992年才投入使用。“我们保护区管理局没有土地权,建这个中心是向农民征的地,面积不大,转得快的游客10分钟就能出来。”庆保平说。
“1992年刚开始繁殖,效果并不明显,每年也就出壳一两只。”朱鹮在3岁成熟后就可以进行繁殖,“3岁的时候第一次繁殖多是2~3枚卵,5~7岁的时候4枚居多,到了10岁左右3枚居多。如果食物满足需要,卵的数量和分量也能增加,但很少见到5枚的。产1枚卵,隔天再产第2枚,直到产齐4枚,需要5~7天。朱鹮有补卵的习惯,如果这期间拿走1枚卵,它会再产,一定要产齐4枚才开始孵化。日本就是通过取卵补卵的方法来增加数量”。但是亲鸟产的第一枚卵品质是最好的,随后会逐渐下降,所以我国人工饲养的重点是保证出壳率和成活率。庆保平说:“我们通过借鉴野外观察的经验,发现亲鸟在孵化小鸟的时候是会晾卵的,以保证卵的温度,而且不同的孵化阶段,需要的温度也不一样。”经过摸索,他们的人工孵化采取鸟孵化一半人孵化一半的办法,庆保平说:“鸟产卵孵化到17~20天,胚胎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这样用人工再孵成功率比较高,因为之前胚胎发育的温度不好掌握。”而幼鸟一般要孵化到28天才会出壳,“20天拿出来放到温箱里,需要37.6℃到37.8℃,5天后降到37.5℃,出壳前期胚胎自身有温度,需要的温度还要低一些”。
“小鸟刚出生时三十七八克,一个鸡蛋那么重,12小时后要人工喂食,第一次喂相当困难,这时小鸟眼睛还没睁开,脖子立不起来,身上没毛,相当脆弱。”庆保平说,食物是把泥鳅和蛋黄按比例,加上鲜奶或奶粉,捣成食泥,加上多酶片或酵母助消化。“用吸管吸取一些食物,用手轻轻把它的脑袋夹起来,小鸟本能地张开了嘴。到5日龄以后,脖子能抬起来了,食物的力度可以加大一点,20天后就能喂整条泥鳅。喂得要频繁些,因为一次吃得少。还要保证食物的温度在30℃左右小鸟才喜欢吃。”这是一件繁琐的工作,“有3个人负责小鸟,2个人喂,还有1个专门负责打扫温箱的卫生,每只小鸟在温箱里都有一个烟灰缸大小的盆,底下垫有毛巾和卫生纸,脏了要换。这样的工作要持续1个月”,但是人工干预后,幼鸟成活率明显提高了。
( 有记载的朱鹮
在中国,有关朱鹮的最早记载见于西汉司马迁的《史记》,在上林苑水边即有朱鹮存在,那时朱鹮被称为“鹮目”。随后,扬雄在《扬子法言》中记载:“朱鸟,归其肆矣。”“”就是“鹮”。班固在《汉书》中将《史记》中记载的“鹮目”记为“旋目”。又有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荆郢间有水鸟,大如鹭而短尾,其色红白,深目,目旁毛长而旋,此其旋目乎~”如此看,朱鹮应读作“zhuxuan”更合理些,可是我国民间大多数人读“zhuhuan”已成习惯,“鹮者,绕飞也”。
在民间,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在不同的年代,朱鹮还有许多俗名。在中国古籍的记载中,是根据朱鹮的固有形态和习性来命名的。朱鹮的体形与鹤、鹭甚至鸭和鹅相似,加之羽毛颜色微红,因此也得名红鹤、红鹭、红牙、红鹅、红鸭儿等。
在日本,朱鹮的俗名有一个特殊由来,那就是其鸣叫声音的谐音,如“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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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救护饲养中心繁殖的朱鹮的数量达到128只,他们将其中一半送到周至县,建立了另一个饲养中心,为后来的野化放飞提供了种群基础。
野外观察与保护
( 2007年3月,位于秦岭北麓楼观台的陕西省珍稀动物抢救饲养研究中心内,工作人员正在选10对朱鹮进行野化放飞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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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洋县到花园野外观察站要走30公里山路,车在凸凹不平的路上扭动身躯,人在车里不停地上下颠簸,离花园站还有五六公里时,路况好一些,这一段路是政府拨款加上保护区管理局集资修建的,为提高当地村民保护朱鹮的意识做出了贡献。花园站现在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站长陈有平,另一个是在这个忙碌的繁殖季节雇用的当地村民临时工。去之前问陈站长要不要带点什么,他说:“带点蔬菜上来吧,这里没得买。”
现在的花园野外观察站在姚家沟的下方,比姚家沟的海拔低400米左右。
( 人工孵化的朱鹮正待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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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在姚家沟发现朱鹮踪迹后,林业部门随即专门抽调了4个人,进姚家沟开始就地保护。姚家沟是个穷山沟,7户人家,近20口人,这4个人作为第8户人家在姚家沟一待就是10年。当时的组长路宝忠现在是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他在接受采访中说,很想念以前在姚家沟的日子,“有比较实在的感觉”,而当时的4个人,现在还坚持在野外的,就只剩下陈有平了。
“在姚家沟发现朱鹮的踪迹并不是没有道理,这里很贫穷,保持着原始耕作方式,有能够给朱鹮提供泥鳅等水生动物的冬水田。而且当年发现这几只朱鹮是在坟地里的一棵年头很久的高大栎树上,这是朱鹮繁殖期营巢的必要条件。”陈有平说,“由于耕作制度改变,50年代还有很多冬水田,到六七十年代就没有了,使朱鹮无法觅食。因为朱鹮个头大,容易被猎杀,数量急剧下降,幸存的就向高海拔地区迁移,飞到山里去。姚家沟海拔1100米,人烟稀少,它们居然存活了下来。”
“当年我们出发到姚家沟,中午从镇里出发,坐了几小时的车,然后就开始走山路,有50里地吧,到了姚家沟是晚上,老乡都准备睡觉了。”老乡给了他们一间已经被遗弃的屋子,“我们就先在灶火边上对付了一宿,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刮风,里面也刮风,屋里地一面高一面低,桌子都找不到地方放”。住在这样的地方,陈有平说,有一回他爱人上去看他,“晚上拿手电照了照10厘米宽的墙缝,怕里面有东西,果然有一条蛇,就不敢睡觉了。后来喷了酒,才把蛇赶走了”。
刚开始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踪观察、记录这仅存的7只朱鹮的生活习惯。“那时离巢很远才有冬水田,我们要走好几个小时。早上能看见朱鹮就出去,晚上要到看不清巢了才返回来,有时候中午也没饭吃。3个月都不下山,头发长了,就用推子互相推一下。”路宝忠回忆说。
他们根据当地百姓提供的线索,跟踪朱鹮的踪迹。“听说哪有朱鹮出没,不管多远都要过去,翻两三座山是经常的事,也没处吃饭,到老乡家,要是宽裕还能有饭,不宽裕就不方便了。”路宝忠回忆道,“每天的工作,是必须见到朱鹮,心里才能踏实。”
就在姚家沟,他们一年年伴随着这些朱鹮,从开始的7只,保护着它们慢慢繁殖起来。
每年的2月末,朱鹮开始营巢,到3月中旬开始产卵,这时陕西的树还没绿,到处是干枯的枝叶,朱鹮会从脖子上分泌出一种黑色颗粒,涂抹到背部,于是除了飞翔时能看到翅膀下还有粉红色羽毛,平时停留在树上,就成为灰色。“朱鹮需要雌雄两只鸟共同抚育幼鸟,所以一旦配对了,除非一只死掉,一般是不会变更的。每年2月它们成对回到繁殖地,找到心仪的树营巢,一般一个山沟就一个巢。这时的羽毛因为成灰色,被称为‘婚羽’,是繁殖期的保护色。直到7月末繁殖期过去,灰毛才慢慢换掉,到10月,又变成通体粉红色。”陈有平说,“朱鹮恋老巢,每到繁殖期,只要巢没垮掉,营巢的树还在,又没有蛇,就习惯用旧巢。在旧巢里再孵小鸟。”过了繁殖期,带着新生的小鸟,会离开生殖地,向海拔五六百米的平川地区游荡,在那里重新聚群,集体觅食,然后一起找到可以夜宿的大树。相对繁殖期,游荡期的活动范围更大。
陈有平们当时的工作,就是通过观察野生朱鹮,呵护着它们一点点繁殖起来。“每年朱鹮的繁殖期,每只朱鹮都是在我们的认真注视下,每个巢都有固定的人看守,24小时不离人。朱鹮在繁殖时最怕蛇,这东西特别怪,孵化的时候蛇不出现,小鸟刚出来两三天,蛇就上树了。我们用黄油抹树,用铁皮包上,再用个伞形罩倒着绑到树上,使蛇翻不上去。还用刀片夹,用棍子把刀片卡着,绑到树上,使蛇不能缠绕。”但还是有意外,“有时蛇比我们聪明,我们都是距离四五十米,在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树冠能看见,下面的树干看不见。等见到了,蛇已经到窝根了。我们跑过去摇树,但是树大,摇不动,眼看着蛇叼着幼鸟下来,当时心里太难受了。在繁殖期我们一共要监视3个月,丧失了一只幼鸟,辛勤劳动的成果就都没了。那时候数量太少,死一只鸟都是大事。有一次救了两只鸟,有一只死了,我们拿下来,在办公室里紧张得发抖,都不知道要咋办了。”陈有平说。
最初的工作充满压力,陈有平说:“朱鹮在世界名录中,国家把这个保护任务交给我们,就必须做好。朱鹮要是有问题,我们心情马上就不好了。它们有病了要层层上报,比家里任何成员出了问题都责任重大。那时候生怕晚上有人叫门或者打电话,就怕是朱鹮有事了。”
“1983年时有一窝生了4只小鸟,有一只太弱死掉了,亲鸟喂养了3只,但是小鸟食量很大,长得很快,有的一天能长1两,到28天就能与成鸟体重相当。这样的情况下,一只鸟喂3只负担太重,很有可能最小的那只就活不了。我们就把最小的那只接过来人工喂养,抓来泥鳅、蝌蚪喂它,喂了近10天,它就能自己吃了。我们训练的小鸟能自己飞出去,等喂食的时候喊它的名字或者吹声哨子就会回来,因为是在姚家沟养的,就叫它‘姚姚’。这样喂了几个月,放不掉了,它找不到食还回来,在我们手上叨,要吃的。我们只能慢慢减少它的食物,终于有一天姚姚没回来,但是过了一星期,它又出现了,我们赶快去给它找了吃的,吃过后它就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路宝忠说。
时间长了,与朱鹮建立了感情,路宝忠说他现在经常能梦到朱鹮。
1990年,陈有平因为在野外观察朱鹮,长期饮食不规律,胃出血做了手术,切除了3/5的胃。那一年,因为姚家沟有人打猎枪杀了朱鹮,朱鹮们就离开了那里,不再出现,朱鹮种群向下转移,转移所在地就成了现在保护区的核心区,现在的花园站附近是朱鹮新的繁殖区。“1993年领导问我还想不想跑野外,我说还想,就到这里了。”陈有平刚到花园站的时候还没有固定的站,到2000年花园站正式成立,朱鹮的数量已经稳步上升了。
在大弯坡有一个巢,是离花园站最近的一处,快步爬上去要花20多分钟,这是陈有平每天要去观察的地方,“核心繁殖区有50多个巢,每天都要去看看”。5月份,幼鸟已经能抢食了,下午17点多钟,随着陈有平上去,刚好赶上亲鸟换巢,出去觅食的亲鸟飞到巢附近的一棵树上停下,嘴微张,脖子不停地动。陈有平解释道:“天气热,用这样的方式散热。”这时一只乌鸦不知为什么飞在这只朱鹮的身边啼叫盘旋,朱鹮也发出叫声,僵持了一会儿,朱鹮飞走了,陈有平说:“换巢的鸟回来要等10分钟才回巢,如果出现情况是不会回去的。”这时,巢里的小朱鹮一动不动。过了将近20分钟,雌朱鹮才飞回来,停留了一会儿才到巢里喂食。“最大的那只要把另外两只小的都啄趴下,才会从亲鸟的嘴里取食。根据我们的观察,小鸟刚出壳后,要暖干身子,第一天都吃不了食。第二天开始喂食,雌鸟要把小鸟的嘴叼起来,含在嘴里一点点喂。四五天小鸟眼睛睁开,能自己仰头了,雌鸟喂起来就比较方便了。我们会记录每次喂食,每只小鸟吃了几口,有时候老三都吃不到。”陈有平说。
陈有平每年在花园站要待到7月末。40日龄的小鸟会初飞,但是觅食能力还是不够,在向东南的平川地区游荡前,会在缓冲地带随亲鸟学习觅食,这十几天里,小鸟还需要亲鸟的照顾。等到小鸟初飞时,水田里已经蓄满了水,食物变得丰富。“在保护区的3000多公顷范围内,是不能使用农药的。有人问保护朱鹮的意义何在,最简单的解释是:不是为了保护朱鹮而保护,而是保护了一个生态环境。朱鹮是一种指示,现在洋县的鸟明显多了。”路宝忠说。
野化放飞
2000年以后,人工饲养的朱鹮数量增长加快,研究人员开始训练亲鸟自己孵化和抚育幼鸟,为野化放飞做准备。
“我们主要是为它们提供充足的食物和巢材。俗话说鸟为食亡,原来我们是早上喂牛肉,晚上喂泥鳅,但后来发现,早餐的牛肉不好消化,影响喂食幼鸟,就早上也改泥鳅了。到孵化的后期,卵需要温度低,湿度大,碳酸钙遇水变成碳酸氢钙,硬度降低,易于小鸟出壳,所以我们在后期需要放些绿色、潮湿的巢材,亲鸟会不断修补自己的巢。”庆保平说。
快出壳的时候,幼鸟会在壳上打个孔,就用肺呼吸,陆续打一圈孔,最后才出来。如果湿度大,18个小时小鸟就能出壳了,但这时候最易出问题,“快出壳的时候,亲鸟会感觉有东西在动,没有孵化经验就会把幼鸟摔下来。如遇出壳困难,亲鸟会很迫切地把蛋啄破,把小鸟拿出来,这样也活不了”。这时,工作人员就用假卵把真卵换出来,放在孵化器里出壳,然后再把小鸟放回去。
到2003年,进入繁殖期的成鸟基本上都能自己孵化和抚育幼鸟了,中心建了一个大的围笼,在里面蓄水模拟了适合朱鹮生活的湿地,“一星期投一次食,放入300斤泥鳅,让它们自己摸索寻找食物。在围笼里,朱鹮会自由配对,小鸟出生后也一直生活在里面”。
路宝忠说:“2004年2月下旬,刚过完春节,因为禽流感,我们把一大批朱鹮搬到华阳去了,野化也同时搬上去了。”华阳镇海拔1200米左右,是高山区里的一个盆地,有冬水田,树也比较多,当时华阳还有一两窝野生朱鹮,人工养殖的放出去,可以跟着学习,“我们用‘软释放’,在放归的场所做了个大笼子,利用自然地形,3个山头用拦网围起来,悬挂式像蚊帐一样,周围没有立柱。12只朱鹮在有保护的情况下模拟野外生态,经过一段时间驯养,自由觅食与飞翔,等待放养”。
“按照朱鹮的习性,我们决定秋天放养。我们对打开笼子后的情景有两种预测,一是一下子全飞走了,二是慢慢走出来。我们希望是第二种,要是一下都飞了都没法跟踪。”笼前有水田,工作人员提前投放了食物,然后打开了一边拦网,“网打开后朱鹮视而不见,跟往常一样找食,然后慢慢走了出去。有的飞到了外面,也不飞远,在周围盘旋。当天晚上,有的已经飞出去,但还会进到网里,歇到原来的树上。第二天里面还有一些,直到一周后,笼子里几乎没有鸟了,但是都在笼子附近的树上歇,然后慢慢地再飞远。盆地方圆有五六公里,周围都是山,这里食物充足,这些鸟现在几乎还在这个区域里”。2005年,在华阳放养了11只,这些放归的朱鹮已经适应了野外的生活。
“我们选择的有成鸟,有亚成体,还有幼鸟,幼鸟的可塑性强,虽然野外适应能力较成鸟差,并没有急功近利地全放能繁殖的鸟出去。现在看,只要是健康的个体,经过训练,放归野外是没问题的。”路宝忠骄傲地说。■(文 / 王墨馥) 栖息地朱鹮东方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