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家山救援通道观察记
作者:陈超( 5月22日,武警动用直升飞机将汶川受灾群众和伤员转移到成都唐家山农民朱勇刚夫妇抬着家中唯一的财产——一辆300斤重的无轮摩托车从山上下撤 )
5月31日,我有幸跟随武警水电部队的战士徒步送油料进唐家山。武警战士徒步进唐家山是为预防因天气原因,直升机无法运送油料的情况。
之前,唐家山堰塞湖救险开始于5月25日。5月24日第一架直升机起降,只搭载了水利部专家、武警水电部队的现场指挥等6名首长和29名战士。之后因绵阳机场能见度达不到飞行要求,使后续直升机无法起降,首批抵达的抢险队在坝顶被困了两天一夜。王殿林就在这首批空投的人员中,他告诉我,“我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和携带的物资,粮食和水仅够3天”。于是他们把伙食改为每天两顿,中午吃一份部队的自热食品,晚上只能用瓶装水熬粥,“水是很宝贵的,米也没法淘,而且每人只能喝一小碗”。到5月25日13点,天气逐渐转晴,直升机才开始正常起降,抢险工程比原定计划延迟了27个小时。
这条到唐家山的路是武警水电部队的突击队在5月25日当天开发出来。当时由于担心再次受天气影响,指挥部要求突击队员背着炸药徒步进唐家山。某部参谋长唐孝良是突击队带队领导之一,他带着50人的突击队,18点半从北川县擂鼓镇出发,经北川县城向北翻越唐家山。唐参谋长事后向我介绍,地震造成山体大面积的滑坡、塌方、裂缝,原来的山路早已消失。前边十几名战士以十字镐、铁锨负责开路,“每人负重40到50斤,最多的负重70多斤”。开路的战士找到路就在旁边的树枝上系一条红色的布带。天色渐渐暗下来,后边的队伍靠手电寻找红布条跟进,上山的路途中有一片竹林,“这是最艰难的一段”,唐孝良这样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大约晚上20点多,他们遇到一段大面积的山体滑坡。“那段路已经没法直立行走,只能坐着滑下来。”唐孝良说。到23点30分,首批突击队员终于抵达坝顶;凌晨2点,最后一批突击队员也安全到达,第一条徒步进唐家山堰塞湖的道路由此成功开辟。5月26日,近600人的大部队从这条路徒步进施工现场。这条通道也就成了直升机无法起降的情况下,保障物资、燃料供应的通道。
我跟随的武警战士叫胡志,他5月29日下午刚从绵阳机场搭完帐篷回到北川任家坪的营地,就被抽调“为前方输送炸药和燃油”。这支100人左右的运输突击队每人负重20公斤以上。5月31日,他已是第二次徒步负重进唐家山,我由此得以体验这条艰险的补给通道。
( 王殿林和他的战友们 )
从武警水电部队位于任家坪的驻地出发,在北川县城折向西北,就进入唐家山。灾后15天到20天是疫情高发期,北川全城已被封锁,只能远远望见这座死亡之城的断壁残垣。
一进入唐家山,整个道路立时变陡,不到5分钟已无法分辨道路,只见陡坡上隐约有一个个新凿出的凹陷,算是山路的“台阶”。这是经武警战士反复修缮才形成的山路,旁边的树枝上不时可看到首批突击队员留下的红布条。在岔路口,错误的道路被系上了警戒线,“这是第二批修路的突击队加上的”。胡志告诉我,第一批开路的突击队员系红布条,后来专门派出队伍修路,他们将沿路“台阶”凿开,将可能的岔路和危险处拉上警戒线,在一些陡峭的悬崖上还拴上安全绳。
( 胡志 )
陡峭的山路上,我不得不每20分钟休息一次,几名战士依然谈笑风生。出发1小时左右,到达坡上一处水泥平台,这是一户人家的院子,水龙头斜倚在水池旁,对面的房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这里还埋着一个老人,他的儿子挖了几天也没找到。”一路上,不时看到这样倒塌的房屋,各种无主的家禽和家畜四处乱跑。有只瘦骨嶙峋的狗守着一群羊,看到陌生人就不停地狂吠。
沿路上山,我们不得不依靠两边的树枝,很多路段陡峭到几乎垂直。“那天我们是夜行军,每人都背着油,又刚下过雨,脚下直打滑。”胡志说,“实在走不动了,就开始把东西放在路边,下一批部队还可能用得上。最开始扔的是被褥,再走不动就扔下食品和水,除了油料什么都可以放弃。”
( 唐家山农民朱勇刚夫妇抬着家中唯一的财产——一辆 300 斤重的无轮摩托车从山上下撤 )
再走1小时就能看到唐孝良参谋长所说的竹林。虽然是几十米难得的平路,却被一大片一人多高的竹子完全覆盖,如果没有第一批战士留下的标记,完全无法分辨怎样走才是正确的道路,甚至可能走下悬崖。前边的战士喊道,“前后错开一定距离,要不然会被前边甩回来的竹子打伤”。即便如此,竹条还是不停地擦过全身,我不得不勉强睁开眼寻找前一个战士的方向。谈起这段路,胡志笑着说,“我当时就默念,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战士们实在疲劳时还会高喊:“我要到山顶抽一支‘红塔山’!”马上又有人回应:“我要抽一支‘好日子’!”
经过近4小时,我们终于到达山顶的一块平地,站在这里可将周围的群山一览无遗,当地人管这里叫“蝇叮坪”。我果真一路上见到不少苍蝇,一名战士告诉我,蝇叮坪其实并没有苍蝇,“那是因为山坡上的废墟里埋着很多遇难者”。在这里,记者和几名战士迎面遇到了一对当地的中年夫妇,两人用一根粗木棍抬着一辆没有轮子的摩托车,肩膀都磨出了血泡,手上都是树枝划伤的痕迹。他们告诉我们,这辆摩托车是家里剩下的唯一财产,两人一定要抬到镇上去,而仅从山下上来,他们已经走了3天。这对夫妇的家就在堰塞湖附近的山脚下,那里有一片枇杷林,旁边就是他们的房子。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北川中学,一个在北川幼儿园,“房子没了,孩子也没了”。听到这里,我和战士们已经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拿出随身的食品和药品分给他们,告诉他们注意安全。几个战士跟他们讲明路上的标记,下山的路上有我们留下的食品和生活用品,他们可以拿走。分手的时候,战士们已经离开,只剩夫妇俩坐在路边偷偷哭泣。
路上的遭遇让我们一行人变得沉默。快到山脚,遇到了那片巨大的滑坡,指导员催促我们,“赶紧走,这里随时可能有危险”。胡志告诉我,在这里他曾听到背后有人喊,“有石头掉下来了”,一块篮球大小的石头滚过来,“幸亏当时我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本能地一挡,改变了石头的方向,要不准得砸伤”。那时这段山坡上的“台阶”还没有完全凿出来,胡志一脚踩空摔在地上,“身上蹭伤好几处,柴油桶有点微微渗油,黏在身上蜇得生疼”。
经过这段急行军,再翻过两处房屋的废墟就到达堰塞湖的坝顶,一路上花掉6个多小时——胡志5月29日晚在负重的情况下,只用了不到5小时。武警水电部队在施工过程中有不少物资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供给的。
到达坝顶,看到湔江周围全是起伏的山峰,在西北方向随着山势汇成一串巨大的水面。堰塞湖的坝顶是由两侧超过1公里的山体滑坡所构成,南岸山峰的北侧像被切割过一样平整,山脚是山体滑坡形成的大坝。据说那片滑坡下还埋着两个村庄。武警水电部队的600多名战士就在大坝的东南侧安营扎寨,几台挖掘机、推土机在不同的作业面持续作业,一条长475米的引流渠已经基本完工。
这支部队的副总队长王殿林在接受我采访时表示,按照最初的“高中低”3个方案,引流渠深度分别为10米、7米和5米,10米是最佳方案,之所有有中低两个方案是为防止天气等客观因素造成不利影响,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到5月31日,整个引流渠的深度已经达到10米,个别位置甚至达到12米,最佳方案已经完成。当日,水利部副部长矫勇考察唐家山堰塞湖,提出在入水口的位置深挖1米,以增大流量面积。到6月1日零时,武警水电部队完成所有施工任务。
王殿林告诉我,他曾带着部队参加过西藏的堰塞湖抢险,“可是那里无论是水量还是施工难度都小得多”。截至5月30日,整个唐家山堰塞湖的水量已经达到1.73亿立方米,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何时会溃坝。最初武警水电部队计划过在引流渠出水口处挖一条2米的槽用于爆破,可是由于水量太大,爆破后的水流难以估算,可能给下游造成更大风险,所以采取了深挖引流渠的方案,“这是安全系数最高的办法”。
整个引流渠的截面呈倒梯形,工程累计开挖土石方13.55万立方米,比计划多出3.55万立方米。堰塞湖大坝原高752米,经几天的抢险被削低到740米,堰塞湖理论满载库容量从3.2亿立方米降为2亿立方米。同时,减少12米的落差可以有效降低对下游的冲击。至于何时泄洪,王殿林表示,这还要根据上游水量和下游的情况,由指挥部下达命令。“现在仍然难以预测泄洪的水量,我们能做的是尽量完成最佳方案,深挖引流渠,把危险降到最小。”从5月31日开始,直升机开始载着一批批战士离开现场,到6月1日18点14分,最后一批工程技术人员撤离唐家山,坝顶只留下水文观察组。有专家预测,6月3日堰塞湖会自行流溢,下游的绵阳市和各个乡镇已经提前做好撤离工作。
部队撤离时,唐孝良在停机坪上不停地指挥着士兵。由于时间关系,5月31日的飞机没有飞行足够的架次,他笑着招呼着剩下的士兵,“走,跟我走着回去!” 武警水电部队唐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