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主妇的去向

文/殳俏 插图/阿丹

我知道世界各地烹饪学校针对在家的全职太太最热门的一种课程叫做“家庭宴会指南”，内容包括如何一个人用一天时间操作20个人的丰盛海鲜大餐，如何搭配有牌子或者没牌子的餐具桌布以及家里、门口、花店售卖的鲜花做出体面的餐桌装饰，如何款待有美食鉴赏力的客人、宽容没品位的老粗以及照顾一同前来的只知道胡闹的小孩和狗，等等。从中足以看出，当代的专业主妇们是多么迫切地需要将她们的烹饪技术和组织领导力相结合，让丈夫及其朋友对她刮目相看，以此证明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存在。

无论是从历史角度还是从现实角度看，专业主妇的最直接辉煌都来自以美食大宴宾客中，包括那些地位不凡的专业主妇。欧洲宫廷并没有像亚洲贵族那样执意要求有爵位的贵妇亲自洗手做羹汤，但至少她要有能力领导10个以上的厨娘洗杀剥煮，最好陪嫁中还有家传秘方菜谱，根据秘方做出的蛋奶酥和苹果饼招待一整张长条桌的骑士都没问题。东方的贵族妇女讲究的则是亲力亲为，从高级宴席到午饭便当都一手包揽。日本的皇后和太子妃到今天都还得给自己的小孩做盒饭以带去学校，并且不能懒怠，作为太子、公主的妈，只能做得比别人好，不能做得比别人差。而在过去的中国，如果一个男人的几个妻子中有一个特别精于厨艺，那意味着她有很高的机会得宠。有点地位的中国男人都喜欢老婆像待客一样每天做一桌隆重无比的饭菜给他一一品尝，顺便还可以在餐桌上同妻子讨论一下哪个咸了哪个淡了，以显示自己虽然不亲自下厨，但对厨艺的鉴赏力非常了得。如果哪天男人心血来潮要和妻子一起下厨，那就到了夫妻恩爱的最高境界，与其说是琴瑟和谐，不如说是锅碗瓢盆和谐来得更生活化，更真实可信。

于是全球的专业主妇的去向仿佛都被禁锢在成为家庭大厨这一条上了，每一个主妇都兢兢业业地学厨，热火朝天地做饭，最后冷冷清清地等待着丈夫以及丈夫带着他的朋友一起出现的场景。许多人都把这个场景用了相应的文学艺术作品来表现，我恰好有篇小说《双食记》闲置，有位导演朋友看中了，也拿去拍成电影，表现类似的主妇心态。虽然电影一定会与原著有很大出入，我却觉得极有趣味。原著中的两位女性纯粹是因为做主妇烧饭烧腻味了而起了耍弄男人的心，而电影中的两位女人却是极端地为着爱而不断完善自己的厨艺，最后或复仇或新生了。电影最初拍摄出来时有个桥段极为有趣，是男主角唯一一次自己做大餐，而两位女人同时给他打下手，灶上煲着汤，油锅里爆着虾，三个人你来我往，热闹非常。但这一条最终却被制片方给剪掉了，理由是看不懂。少了这个桥段的电影被不少人说成是女权主义影片，而看过这一片断的我却觉得《双食记》是彻头彻尾的男权中心的电影。与丈夫一起做饭是每个善于烹饪的主妇能想到并得到的最好的奖赏，而对丈夫来说，无论平时妻子如何地在厨房中忙碌，只要他一踏入厨房，掌勺的便一定换成是他，厨艺再精的妻子也会沦为打下手的帮工。而且，一个打下手的怎么够呢？自然是多几个更好。

这世界上做主妇的没有几个能逃脱每日思考怎样抚平旁人胃袋的命运，她们的思维每日都在“幻想”、“食物”、“爱恨”之间徘徊。更深一步的去向则是，她们中有的人变成了菜谱撰写者、饮食评论作家，或是侦探小说家，这意味着这是一些更容易在平淡生活中找乐子的女性，例如美国饮食评论作家费雪，晚年仍身兼作家和主妇二职，70多岁高龄还在家自己做菜款待客人。某天，这客人是位20多岁的年轻男子，于是临近中午，费雪用乳酪、火腿、生菜以及新鲜法国长棍做了条三明治当中饭招待他。只是这中午饭还有个条件，费雪拿出保鲜膜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三明治裹了起来，递给年轻小伙说:“请放在你屁股下面坐一个小时，这样味道才会最好。”时隔多年，这位名叫约翰·阿什（John Ash）的当年的小帅哥自己也当了大厨，亦撰写饮食评论，他回忆起那条坐在他屁股底下的三明治时说，还真的很好吃呢，因为被坐得很扁，并且热乎乎的，费雪老太和他都吃得津津有味。据费雪说，这是她年轻时候就发明出来的一招，可使调皮男孩子安分足足一个小时。但在我看来，这算是太高妙的主妇式调情，既可让“调皮男孩子”如坐针毡，又能获得带着男孩子体温的食物，这是聪明主妇才会蹦出的灵感小火苗。■ 主妇专业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