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喜欢摔杯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八方

上世纪80年代,城市里的一小群文艺青年喜欢晚上扎堆,抱着吉他和诗集,喝啤酒吃罐头在其中某人家里倒腾到凌晨,再看着主人妻子夜起上厕所的白眼,怀揣着几个小时里为了哪首诗热腾腾地交锋和汲取投回到夜色中,努力忘掉第二天上班要点头哈腰。那时候我还在上幼儿园,每次轮到一群长发或眼镜叔叔来我家,我都喜欢故作讨好地和每个人搭讪两句,特别是那个带罐头来的叔叔。

每到我骗吃了几口罐头以后,爸爸就哄我去睡觉,我不肯,因为他们看上去很脏的皮衣坐在了我铺着小青蛙毛毯的床上。爸爸就开条件说我可以今晚去另一间房跟妈妈睡,我关上门,就像把一群庞大的动物关在一间烟雾缭绕的密室里,乖乖睡觉去了。

好几次深夜,我贴着墙听见他们在“密室”里吵架,摔酒杯,安静一会儿,又开始“嘶嘶嘶”地说起话来。

这些人里面,我最喜欢一个小个子戴眼镜的瘦叔叔,有一回人还没到齐,他问我:“长大想干什么?”我说:“当美国总统!”“为什么啊?”“因为美国很厉害。”小个子叔叔表情严肃,对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分析了大约10分钟,阐述这个理想实现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一点也不失望,感觉得到了在妈妈那里得不到的重视。后来他有时单独来我家找我爸,空当就跟我讲梁实秋跟林语堂,鲁迅跟他弟。因为这些东西,我上高中时几乎每节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语文课都跟老师过不去,说她讲得不对,老师说不过脸绿了就找教导主任,差点成了学校开除我的理由。过了10年,这个小个子叔叔死了,脑溢血死在早晨上班前的自家厕所里。我只知道这之前他拍了两部他经常讲的那些时代文化名人的纪录片,写了几本书,扛着比他还宽大的摄像机跑了很多地方。

还有一个叔叔也让我比较难忘。爸爸在陕西读研的时候买回很多唐三彩小画,这群青年都跑来我家挑,顺回家。我为了晚睡觉,赶紧献殷勤从床底下一块一块给那个叔叔挑,他看上去像喝过几杯,话特别多,我每递一块他就评论一句:“这个是水乡,好看!”“这个山画得巍峨啊!”突然我递出一块国彩的背面女人体,他哆哆嗦嗦地捂上我眼睛说:“别看!这个小孩不能看!”我脸马上红了,跑回妈妈的房间。

时光荏苒,小个子叔叔死那天爸爸一夜都没回家,第二天见他头发全白了,像是未来的他坐了时光机器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一夜都在太平间里对着小个子叔叔说话,1.9米的老文艺青年哭得像个娃娃。没过多久我爸就申请了提早退休。

现在我们搬家了,防盗门每天关得紧紧地,再也没有摔杯子和吉他声。城市的夜变得更加安静。 喜欢杯子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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