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世神通: 最后的气宗

美国媒体上关于《降世神通》的消息很少，大概是因为儿童片，没有大幅报道的必要，但在互联网上，《降世神通》的“粉丝”网站已经铺天盖地。它的收视人群早已超过9?14岁的儿童，一个研究黑洞的物理学博士在自己的博客上津津有味地研究《降世神通》的宇宙观问题。尼克频道的高层认为，《降世神通》有望成为他们的“哈利·波特”。他们请了M.奈特·沙马兰（《第六感》的导演）拍摄真人版电影三部曲。如果不出意外，《降世神通》将是2009年最令人期待的电影之一，至少它在视觉效果上可发挥的空间会超过《指环王》。

Avatar是梵文，意为“一种永恒存在的暂时化身”。在印度神话中，乱世之后，神以“Avatar”的形式重新恢复地球的平衡与和谐。

在《降世神通》的设定中，世界由水、火、土、气四大元素构成，相应有操控这四种元素的四个种族，分别是水部落、烈火国、土帝国、气游民。神通（Avatar）是宇宙的灵魂，他不断地转世，轮流降生到水、土、火、气四族，以保持世界的平衡与和谐。12岁的小和尚安是神通这一世的肉身——一个童心未泯的男孩，性格纯善，超级爱玩。幼儿时，他从1000多种玩具中选了4种历代神通都选过的玩具，气族的老和尚告诉他，“不是因为你喜欢，而是因为你认得前世的玩具”。这样的身世显然来自“西藏灵童”的故事。因为一次意外的风暴，安被冰冻了100年，烈火国乘机侵略其他三族，气族被彻底消灭。100年后，水部落的索卡与卡塔拉兄妹发现了安——最后一个气族，并一起踏上拯救世界的征途。

乍一看，很多人会误会《降世神通》是一部日本动画片，因为画风，尤其角色造型，完全是日系的。这是因为该剧的两位主创，迈克·马提诺（Michael DiMartino）和布赖恩·克尼兹克（Bryan Konietzko），根本就是日系动画的“粉丝”。两人都崇拜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片中到处可见宫式动画的影子:唯美精致的画面，细致入微的笔法，恢宏大气的场景，奇妙的幻想，纯洁的童心，诗样的少女情怀，以及永远的飞翔——安以棍为武器，展开是风筝状的滑翔机，收拢是一枝长笛。女主角卡塔拉身上有“宫崎骏少女”典型的特质——善良、勇敢、智慧、充满母性，雪白的巨型飞牦牛阿帕、可爱的飞狐猴莫莫、愤怒的森林之神、诡异的偷面人，安与卡塔拉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都可以在宫崎骏动画中找到原型，每个老太婆都隐约有海盗婆婆的影子。

《降世神通》还塑造了一个异常可爱的老顽童形象——艾洛叔叔。这个白胡子老头是烈火大帝的亲哥哥，令人闻风丧胆的“西方之龙”，本该是烈火国的皇位继承人。但儿子的战死，令他重新思考人生。从此，他厌弃权力斗争，随遇而安，玩味人间，发展出一套近乎老庄的生活哲学。他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人，能欣赏多种的文化，无论处于怎样的患难中，都不忘闲饮一杯好茶，下棋吹箫，闻香起舞，赏月观星，樱花树下享受按摩。迈克说，“在亚洲的历史上，很多军事天才，同时是艺术家，诗人、画家、茶道大师”。不久前，艾洛叔叔的配音演员岩松信（Mako Iwamatsu）因食道癌去世，从此再也听不到他慈爱诙谐的声音，真令人叹息。黄昏时分，艾洛叔叔重回故地，在儿子墓前唱的那首挽歌，那浓浓的东亚口音，是全剧最动人的一幕。

( 《降世神通》 )

迈克和布赖恩是大学同学，90年代一直合作拍《居家男人》（Family Guy），一部荒谬恶搞的家庭喜剧动画，与《辛普森一家》、《南方公园》是一个路子，但他们越做越觉得困惑，“讥讽和戏仿不是我们的本性，我们想做一些真正创造性的工作”。《幽灵公主》描述战争、爱情和死亡的方式，令他们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们的心如此接近那样的故事，那样的角色，和那样的情调”。

与宫崎骏不同的是，这两位美国年轻导演从更广泛的亚洲文化中取材，印度、蒙古、日本、朝鲜，尤其是中国文化。他们阅读了大量关于佛教、道教、中国历史和民间传说的书籍，还亲自到过北京游历，拍摄了大量照片作为建筑背景参考。气族的“南气寺”大概是以少林寺为原型，高耸入云，有满天神佛的气势;而土帝国的“不落城”完全是按紫禁城的格局建造的，庄严大气，却笼罩着时代的阴郁沉闷。闭关锁国、宫廷阴谋、糊涂昏聩的皇帝??土帝国最终的陷落显然与清末王朝的历史暗合。中国历朝历代、各个民族的衣冠服饰经过他们顽童式的改造与混搭，日本海盗出没在蒙古包，烈火国将军身边跟着个绍兴师爷，木乃伊看场的沙漠酒吧里有江南秀才，最搞笑的是经常出现青衫长剑的书生和白须飘飘的道士，大概是美国人对中国古人的刻板印象，滑稽中带着鲜艳的刺激，让人感到时间空间的自由自在。剧中大量出现的汉字都由一位华裔书法家负责，在一段“情人洞”的传说中，水墨动画处理的淡雅清致，深得古韵。音乐亦以鼓、笙、笛、古筝为主，几场正邪大战，悲壮的战鼓配合沉郁凄楚的笛声，的确有中国古战场的意境。

当然，他们最精彩的演绎还在中国功夫上。在《降世神通》的设定中，水、火、土、气四个种族都有一些异士，能控制驾驭各族所属的元素，即“御水功”、“御火功”、“御气功”、“御土功”。与哈利·波特式的西方魔法不同，《降世神通》将整个格斗系统建立在中国武术的基础上，一招一式都是从真正的中国功夫中演化出来的，不仅强调格斗的技巧，更讲究武功的形态与意境，且尽情发挥了美国人对中国功夫的想象力，比国人拍的滥调武侠片好看多了。两位主创都喜欢香港功夫片，对周星驰的《少林足球》尤为欣赏，剧中不少招式受到这部电影的启发。他们认为，在激烈的动作场面里打出幽默和感情，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该剧的武术指导Sifu Kisu是一位洛杉矶武师，显然不是华裔，但从7岁开始修炼北少林功。他为每个种族设计了不同的功夫流派。水族性格仁善而流动，长于变化，是以太极最为契合，轻灵和缓，不僵不拘，刚柔相济;土族刚强保守，适合洪家拳的路数——动作朴实、步法稳健，拳势威猛（唯有托芙——安的御土功师父使的是七星螳螂拳，取其步法奇特，以弥补其双目失明的缺陷）;火族性情暴烈，好勇斗狠，正合北少林拳法的刚猛霸气;气族自由随和，所以赋形于八卦掌，讲究随机应变，行如游龙，疾若飘风，潇洒出尘。

( 《降世神通》中到处可见宫崎骏式动画的影子 )

这四种武功并无高下之分，水与火相克，气与土相克，但又同出一源，都是以“气”引导和控制体内能量的运转。《降世神通》的论坛里，国外小“粉丝”们讨论最激烈的就是这一个玄妙的“气”字。安那个贯穿全身的箭头胎记就是他体内“气”运行的轨道（据说不少家长曾担心会怂恿小孩子文身），而杂技小美女黛丽的点穴绝招正是阻断对手体内“气”的运行。对中国人来说，这只能算雕虫小技，第三季的一个水族老太婆才真正邪门，她被火族囚禁多年，从“御水功”中悟出“御血功”，能操控人体内的血液运转而置人于死地，毛骨悚然之处，不逊于古龙小说中的任何一门邪功。

对《降世神通》，两位主创的野心是创造一部宏大如《指环王》的史诗，以充满童趣的方式，演绎东方哲学中关于“平衡”的世界观——不仅世界的平衡，更关乎内心的平衡。这部动画里，你会发现，即使对一个孩子来说，要获得内心的平衡是多么的艰难。安明明是个12岁的顽皮少年，却被迫肩负拯救世界的责任，对过去100年的战火心怀愧疚;索卡自命英明神武，却是一行人中唯一没有超能力的凡人;盲女托芙是最伟大的御土师，家人的过度保护令她厌烦，她性格跋扈而自我中心，但难以摆脱孤独感。

( 《降世神通》的两 位主创迈克（左）、布赖 恩与武术指导（中）合影 )

即使那些黑暗面的小邪魔们，也是各有各的可怜，各有各的可爱。貌似冷漠无情的梅，出生权贵家庭，母亲从小训示她不许惹麻烦，父亲的政治前途永远摆在第一位，所以她学会了不关心一切事情，将冷漠养成习惯。甜蜜风光的黛丽原来从小在七胞胎姐妹中长大，自觉湮没众人，无名无姓，所以加入马戏团做了杂技演员。骄横专权的火族公主阿祖拉想来没什么伤心事了，但她说，“我的亲生妈妈认为我是个怪物，虽然我是，但还是很受伤”。她的哥哥、祖克王子则是最迷惘的一个。14岁那年因为出言质疑父亲烈火大帝的旨意，被迫与父亲决战，脸上留下可怕的疤痕。烈火大帝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将他驱逐出国，除非他能抓神通回来。他日日在愤怒和耻辱之中煎熬，但母亲赋予的善良天性又让他困惑，他分不清对错，满腔的怒火，却不知该对谁生气。在第二季那个令人崩溃的结局中，他背叛了艾洛叔叔，也背叛了自己。在故事和情感的深度上，《降世神通》的确是向《幽灵公主》看齐的。

也许，14岁的孩子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些。也或许，孩子远远比成年人想象的要复杂。在童话故事里，安最终必然能结束战争，恢复世界的平衡，但现实生活里，谁能带给人内心真正的平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