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的激情和总统的权力

法国总动员

10月22日是周一，上午9点钟，法国几个内阁要员都去做了同样一件事情:指导高中学生读一封信。这是教育部根据总统萨科齐意愿发起的活动——批评者认为是“指令”:要求法国30个学区的所有高中组织学生阅读居伊·莫盖（Guy Moquet）的诀别书，并举行纪念仪式，鼓励学生热爱国家、反抗压迫、勇于牺牲。

在法国这样一个以散漫著称的国家，发动一次规模如此庞大的爱国主义教育，确实让人觉得意外。居伊·莫盖是“二战”期间巴黎一名中学生，他参加了法国共产党和地下抵抗运动，1941年10月22日被德国人枪杀，临刑前夜写信向父母家人勇敢诀别。66年后总统萨科齐读到这封绝笔信，被打动，于是有了10月22日的全国读信仪式以及23日爆发的大争论。萨科齐第一次接触到这封信的时间，有人推测是在大选前，因为在竞选期间的数次演讲中，说到爱国精神他都引用了莫盖信中的字句。是自己偶然读到，还是幕僚特别为他挑选，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左派批评者一直抨击萨科齐是出于政治目的而刻意利用了这封信。5月16日完成总统就职典礼后，萨科齐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巴黎西郊布洛涅森林，在35名被盖世太保杀害的法国抵抗战士墓前举行了一个官方纪念仪式。演讲中他再次提到居伊·莫盖和他的诀别信，要求孩子们都去读一读，了解怎么做才是真正的法国年轻人，在演讲的末尾，萨科齐用上了非常煽情的语句:“爱你们的国家，像他们那样去爱。”有人认为，这篇演讲的捉笔人正是总统的特别顾问亨利·古亚诺(Henri Guaino)，他为萨科齐写过大量充满激情的爱国演说词。要求学生阅读莫盖绝笔信也是他的建议。

10月22日那天的活动很有仪式感。菲永在他的总理府为巴黎三所高中的学生代表们朗读了全信，司法部长达蒂去犹太城（Villejuif）的高中，教育部部长达克斯去的佩里古约城（Perigueux），其他右翼政党的多名议员和重要人物也都奔赴各地履行了职责，媒体戏谑地称他们去的是读信“封地”。萨科齐发言人本来透露总统预定到巴黎一所高中参加活动，媒体推测可能就在居伊·莫盖曾就读过的卡尔诺（Carnot）高中，但后来又宣布萨科齐因为要会见来访的以色列总理而临时取消行程。法国教育部在活动之后公布了一个统计数字:全国有26个学区95%的学校朗读了这封信，这个数字在里昂地区达到98%，那里曾是法国抵抗运动的中心。但呼吁拒绝读信的法国统一教师工会（SNES-FSU）对这个数字提出了异议，工会表示“全国教师普遍拒绝读信，只有非常有限的团体读了信”。

“我不认为总统能命令我教什么”

居伊·莫盖并不是萨科齐们发掘的少年英雄。早在20世纪50年代巴黎已经有了以莫盖命名的地铁站和街道，超现实主义诗人阿拉贡为他题献过诗作《玫瑰和木犀草》，70年代最红的歌手费雷为他写过歌。莫盖是共产党员，现在的情况却是右翼总统在大张旗鼓纪念他，结果遭到左翼居多的教育界、历史界人士激烈抗议。“政治工具说”不新鲜，从5月萨科齐在布洛涅演讲之后一直就听得见，这种攻击可以用政党之间的狭隘对立来解释。但是针对22日读信事件，反对者提出了对总统权限的质疑:作为总统萨科齐无权定论历史，也无权将个人激情强加于学校教育内容。

读信活动遇到不同意见应该在萨科齐和他内阁的预料中，不过未必想到抵制会这么强烈而且连绵不断。有人决定组织在巴黎13号地铁线的居伊·莫雷站游行抗议。巴黎历史教师皮埃尔·阿尔贝蒂尼在法国《世界报》上发表文章公开声明:“虽然我尊重这位年轻人的事迹，但我不认为总统能命令我教什么。”这代表了一部分教育界人士的观点。有个历史学家团体则出面否定了总统的历史观:历史不等同于纪念，任何从事教学和研究的人都不能混淆这两个概念。法国统一教师工会写信呼吁教师们拒绝读信，有记者采访该工会负责人，如果总统的强制做法是出于倡导爱国精神的动机也不可以吗？负责人回答:任何目的也不能成为干扰自由教学的理由。一位心理学家提出的反对理由尤其与众不同，担心莫盖绝笔信会对青少年带来负面心理暗示，他指出，自杀目前在法国是15〜24岁年龄段青少年的第二大死亡原因，组织未成年人集体阅读这种绝笔信必须慎重，在有历史背景的情况下进行，避免孩子们误以为自己是在阅读一个主动选择死亡的人写下的遗书。

萨科齐的强制阅读也有不少支持者。对被占时期和抵抗运动这段历史，在集体遗忘和集体记忆之间，战后出生的萨科齐毕竟主动选择了记忆。有人把这次强制阅读做法和当年戴高乐总统决定移送让－穆兰骨灰进入先贤祠相比较:1964年，当戴高乐决定将1943年牺牲的这位法国抵抗运动领导人送进先贤祠的时候，也有过很多反对声音，认为他没有伟大到能和伏尔泰、雨果同穴。但是现在，让－穆兰已经成为先贤祠里法国自由和爱国精神的象征之一。■

资  讯

1940年10月13日居伊·莫盖在巴黎地铁站散发传单时被捕，之后关入卢瓦河地区的亮堡集中营（Chateaubrillant）。1941年10月20日法国被占领区发生了一起很轰动的事件:驻防卢瓦河地区的德军司令卡尔·霍茨被3个年轻法共成员刺杀，德国人为此报复性地处决了50名在押法共党员，莫盖被关押的集中营有27人被枪杀，多数人在20岁左右，17岁的莫盖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一个。历史档案记载了赴死者的最后时刻:他们拒绝用黑布蒙眼，目视行刑者，高呼“法兰西万岁”死去。莫盖被杀是在10月22日16时，他向妈妈、弟弟还有爸爸告别:“我请求你们，尤其是妈妈，一定要勇敢。我希望像走在我前面的人那样勇敢⋯⋯当然，我宁愿活着。但我衷心希望的是，我能有用处地死去⋯⋯17岁半，我生命短暂，但除了永远离开你们，没有任何遗憾。”绝笔信中他提到的“亲爱的弟弟塞尔日”那年12岁，听到哥哥的死讯受了强烈刺激，几天后也死去。

战争结束后，法国人用居伊·莫盖的名字命名了巴黎一条街道和一个地铁站，他牺牲的地方还有一所居伊·莫盖中学。在法国，用个人名字来命名公共场所往往通过投票来决定。■ 话题法国政治总统总统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