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伯尔尼的克拉姆大街49号
作者:苗炜赶到克拉姆大街49号,已经是下午16点半,爱因斯坦故居开放到17点。我上到三楼,一位女士走过来说,我们已经关门了,不过,你可以看看。这样我省了几块钱的门票。以前看过一篇游记,讲述克拉姆大街的爱因斯坦故居,负责接待的女士迎向一位游客寒暄,那位游客挥手制止她走近,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震撼,不希望被打扰。
这间公寓里诞生了狭义相对论,但怎么打量都觉得这里并不适合思考。房间逼仄,摆着一个摇篮,让人想起爱因斯坦和米列娃不那么幸福的婚姻,卫生间与厨房曾是两家共用。这套公寓一直出租,1979年被一群爱因斯坦爱好者租下来,辟为故居纪念馆。
2005年,为纪念100年前爱因斯坦发表那一系列论文的“物理奇迹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曾有一期封面故事,文章说,爱因斯坦已不仅是个发现宇宙定律的科学家,更是一个满足人们多种诉求的偶像,他是一个科学的圣诞老人,我们越来越沉迷于这个形象,对理论物理知道得越来越少。
我看阿伯拉罕·派伊斯的《上帝难以捉摸》一书,作者将一般读者能理解的章节标上星号,说这部分是爱因斯坦与科学无关的传记故事,我看这本书只能挑着带星号的看,那感觉就像是看《金瓶梅》,只挑出被删节的色情段落看。对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只看他的生活故事,而不能参与其智力活动,就像看《金瓶梅》只留意床笫之欢一样下作。
这样说,最为色情的爱因斯坦传记是丹尼斯·奥弗比写的,题目叫《恋爱中的爱因斯坦》。作者说,他写这本书最初的动机是在一次物理学讨论会上,听到人们议论爱因斯坦从米列娃那里盗取了相对论的想法,恰好爱因斯坦的大量私人信件也公布了。他说,此书的读者中也许有物理学家会对爱因斯坦罗曼史和家庭事务的详细描写感到不快,但普通读者会有兴趣了解他作为“凡人”的一面。我觉得这番言论充满了歧视性,英国一位科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说过:“我希望人们意识到科学是一种属于精英的东西,只有少数极富天才的人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和伟大的科学,西方宣扬的平等主义将会终结。”我同意洛夫洛克的话,但这不等于说,我辈平庸之人就只关心爱因斯坦糟糕的罗曼史。
丹尼斯·奥弗比是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的毕业生,写的第一本书叫《环宇孤心》,与那本书相比,《恋爱》一书实在是个低级的小说。“没有一种历史,尤其是叙事性的历史,能够逃脱下列指控:它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小说,一种由作者的主观选择、兴趣及偏见与文件记录的资料一起组成的不精确的混合体。”他说。
我对这本传记的怀疑有两点:第一,对一个科学家来说,那些私人信件有何价值?认真研究卡夫卡的日记和信件,当然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个作家,但爱因斯坦那些调情的小诗和他的智力活动有什么关系。第二,把一个“圣人”还原成一个“凡人”,这样的工作有什么价值?男人不涉足性冒险,他一生中的麻烦就少了好多,爱因斯坦的性冒险其实没什么精彩的,没给他增添太多的麻烦。
爱因斯坦在伯尔尼多次搬家,也有杂志做过伯尔尼的爱因斯坦旅游路线,在克拉姆大街49号对面的露天咖啡馆里,我承认,《恋爱》一书中,对这处故居的环境和故事做出了最生动的描绘,我看到了书中所说的钟楼、天井、喷泉,走过阿勒河上的铁桥,面对的就是伯尔尼历史博物馆,门口挂着横幅,正在办一个爱因斯坦展览,小学生可以通过各种装置和玩具来了解简单的物理学知识。
当年,爱因斯坦和他的朋友索洛文、哈比克特、贝索组成了一个智力的小团队,他们沿着阿勒河、沿着伯尔尼蜿蜒的拱廊散步,讨论哲学、物理、电磁学、柏拉图、陀思妥耶夫斯基、莫扎特,对智力活动的热情可以抵挡小公务员生活的平淡。在苏黎世湖的旅游推广书里,也有这样的文字,100多年前,年轻的爱因斯坦就在湖边的平台上瞭望远山,思索人生和宇宙的真谛,阿尔卑斯山也没法阻挡他悠远的思想。那时候,他是在苏黎世的理工大学念书,毕业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作,工作没几年就又觉得自己堕落成一个中产阶级,丧失了热情,将被平庸的生活淹没。这样的故事都是凡人所能经历与想象的。 49爱因斯坦伯尔尼克拉姆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