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虹庙开始
作者:马戎戎( 虹庙艺术电影展览中心 )
《吴清源》的首映礼和别的电影都不一样。走过繁华的南京东路,拐个弯儿,路过推着冰柜卖水的老大爷那里,就看到一扇黑漆大门,旧时南方大户人家拥有的那种。穿蓝缎子长衫的小伙子在门口和气地鞠躬,有点做作,却透着诚意。进了里面,屋顶高得不像平常人家,最里面供着观音像,原来是座400年的观音庙。说是观音庙吧,又四壁雪白,挂着好多油画儿。大殿的中心是一台型号有点老的放映机,前面是一排排纳凉用的那种竹椅子,再一会儿,从屋檐上徐徐放下一张大银幕,机器嗡嗡地转动,就开始放电影了。
天气热,庙里没有空调。有电影公司老总悄悄地挤兑这个刚挂上“虹庙艺术电影中心”牌子的地方:“机器卡啦卡啦响,连空调都没有,看电影还要带上扇子。”年轻的文艺青年很高兴:“好像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中间片子断了好几次,第二天,田壮壮对每个遇到的记者说,一定要去看下午在上海影城的那一场。
“条件是艰苦了些。”虹庙艺术电影中心的负责人金娜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金娜说,这个地方,倒是她当初选址的时候一眼看中的,因为气氛特别,在她眼中看来还有些象征意义:“左边是商业气息浓郁的南京东路,一拐弯儿,就能找到一片清净的地方。”
虹庙电影艺术中心的前身,是上海2006年开始的“艺术电影周周演”活动。金娜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她的本职工作是一家电影杂志的主编,这家电影杂志的社长是上影集团的总裁任仲伦,金娜因此有了很好的资源,能够从上海联合院线拿到《伊莎贝拉》、《三峡好人》的拷贝,也能够拉来《吴清源》这样的片子给艺术院线开幕。
“艺术电影周周演”的方法,是在上海4家繁华路段的影城里分别挑选4个小厅,每周六、日放映那些在电影语言上有突破、有艺术声誉、但是很难进入院线系统或进入了也很难得到好的票房的电影。已经排入虹庙放映片目的刚刚在第10届上海电影节上获得亚洲新人奖最佳影片的盛志民的《浮生》也是这样的电影。《浮生》的制作费用不超过200万元,监制是以70万元资金拍出了《香港制造》的陈果。《浮生》获得了第59届瑞士卢加诺国际电影节亚洲电影评审团奖,并入围第11届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亚洲电影之窗”影展单元,但是国内无法进入院线放映,因为没有发行商愿意发行。“所有人算下来,这部电影如果要进入院线发行,最多会赔到50万元。”盛志民说。盛志民算了这样一个账:这部电影卖给电影频道,是50万元;DVD版权,这种没有大明星,没有大宣传的,只能卖到2万元。在院线发行,一个拷贝的洗印费就是1万元,洗10个就是10万元;再加上海报、资料等就要15万元。这15万元要想回本,根据目前票房分账的规则,至少要45万元。而所有的发行商都认定,这样的电影在市场上的票房根本就做不到这个。
( 电影《吴清源》剧照 )
金娜把这样一批导演的心态形容为:“在外面考了好成绩,希望回家让家里人也高兴高兴。”盛志民说,其实《浮生》这样的小片子,通过海外发行赚回成本是很容易的事。但是他就希望能够让国内的人也看到。他形容自己心目中理想的“让观众看到”的场景是:有观众来看,自己能够见到观众,和他们进行交流。“我不是学导演专业出身,我希望能够和来看我电影的人分享自己的成长经历。”盛志民说。盛志民广播电视大学毕业,1997年就开始跟张扬拍《爱情麻辣烫》,所有电影经验和概念完全来自实战,《浮生》是他的第二部电影。盛志民很抵触“地下电影”这个名称,他强调,他拍的电影一定是通过国家审查的。他说,之所以选择低成本制作,很大原因也是出于市场考虑,希望能够通过低成本的方式尽量让制片方和发行方赚钱。
关于小成本艺术电影在目前市场上的处境,以及怎样才能打破这种处境的问题,并不是盛志民一个人的困惑。盛志民说,2006年4月,鹿特丹电影节的选片人格尔温先生到国内来选片时,他和几位艺术电影导演曾经借机开过一个会议讨论这些问题。他说他们坚持参加会议的人必须是电影通过国内审查,而且有作品参加过影展的人。那个会议在场的人有王超、宁浩、《静静的玛尼石》的导演万玛才旦、《西干道》的导演李继贤。讨论得出的结果是他们需要组织。于是他们就想加入中国导演协会,然后通过中国导演协会的力量向电影局建议对艺术电影提供一定的支持。结果第一步就没有成功:加入导演协会的条件包括拍过两部35毫米电影、在国家举办的正式电影节上获得过提名。他们这些人都不符合。
( 电影《吴清源》剧照 )
2007年初,广电总局公布了一批资助的青年导演的名单,对这个名单,盛志民有自己的看法:“考核的标准是什么?资助的项目是什么?都没有公开过。”为了《浮生》,盛志民自己掏参赛费用参加了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他说,他就是为了让电影和更多的人见面。
盛志民和金娜都相信,艺术电影不是没有人看。国内各地各种小影展的状况也证实了这一点。广州每年举办“先锋光芒”影展,《浮生》放映的那一场,200人的小厅挤得满满的。但是艺术电影和现存的院线体制确实存在矛盾。金娜介绍说,举办“艺术电影周周演”的时候,考虑到院线的收益问题,他们从上海文化基金会申请到了一笔资金,用这笔资金付给影城作为保底,确保这4个小厅的收入不会低于往年的平均收入。有了这笔资金的保证,2006年圣诞节的周六、周日,全城都争相放映《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候,上海才能有4张银幕依然在放映《三峡好人》。尽管如此,还是发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承包的4个小厅都是90人到130人的规模,结果后来有两家影院调成了24人的小厅。
( 电影《浮生》剧照 )
现在,阵地转移到了虹庙,这样的事情似乎不会再发生。但虹庙有其自身的问题。盛志民认为,一个好的艺术电影院线靠的是长期放映积攒下来的口碑和多项经营。他举了香港油麻地百老汇艺术电影中心的例子,电影院虽然不大,而且也放映时下流行的商业电影,却能确保有一个小厅放映艺术电影,而且是世界各国的艺术电影。电影院旁边就是库布里克电影书店,是全香港文艺青年买书和听讲座的地方。而虹庙目前的做法是把艺术电影当做展览来做,所有拷贝都是借来或者租来的,比如《吴清源》这样的电影,虽然在这里做首映,但只放映这一次。显然不利于长期积累人气和票房。放映机+竹椅+幕布的观影环境对于现代都市的艺术青年来说,未免太过简陋。短短几天的放映中,已经有观众提出了质疑:这样的环境,是成全了艺术电影,还是成全了庙中的其他展览。何况,相对于这样的环境,四五十元的票价未免过高了些。“我个人觉得,这里看电影的票价不应该超过20元钱。”盛志民说。盛志民的《浮生》会在这里放映一周,所有收入都捐给虹庙以改善环境。
金娜说,她现在的想法是用做展览的方法来做艺术电影,定期组织有主题的电影放映,建立策划人制度,从导演手里约电影。显然,这种做法根本谈不上长期票房收益,而只能满足导演们最原始的需求:和观众见面,和观众交流。 从虹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