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测量世界
作者:苌苌( 《测量世界》中文版 )
普鲁士贵族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是一位硕果累累的博物学家,被他发现并以他名字命名的物种有企鹅、兰花还有月球上的洪堡海等。他也是德国近代地球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从1799年开始,他用了5年时光穿行在中南美洲的大地,成为第一个用科学手段测量、描绘这块新大陆的科学家。高斯(1777~1855)是德国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我们在小学课本里就学过他如何计算“1+2+3……+100=?”的故事,10岁的高斯独立发现了算术等差级数的对称性。高斯的爸爸是个园丁,妈妈很溺爱他,在一位公爵的资助下,这位数学天才得以完成学业,走上科学家之路。1820~1830年,高斯在他居住的地方,从事了一段地图测绘工作,他写了关于测地学的书,还发明了日观测仪。2005年,擅长虚实结合的德国新生代小说家丹尼尔·克尔曼,以他们俩的故事创作了小说《测量世界》,此书一推出,就在德国的图书排行榜上挤下了《哈利·波特》。
小说以两条平行线记述两位科学家的故事,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在不同空间里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测量世界”。两人性格和生活迥异:洪堡出身名门但很能吃苦,漂洋过海,徜徉在原始森林和草原之间,研究箭毒,忍受蚊虫攻击,掘死尸,他用测量仪器分析一切,禁止同伴接触女人,邂逅食人族而不自知——“我以为他们在烤小猴子。”这种“无知者无畏”的精神时刻像幸运光环一样保护着他。高斯讨厌旅行,喜欢待在家里沉浸在数字的世界,琢磨诸如“数字是什么”的问题,他怕痛、嫖妓,几乎无生活自理能力,是个自私的父亲、理性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他们生活的时代正值欧洲启蒙运动发展阶段,俩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追求真理的态度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高斯没有女人就无法生活,却在新婚之夜跳下床,记录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公式。洪堡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体验极端的痛楚,以活的肌肉纤维为导体的论文最先奠定了他科学的声誉。
他们孤独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高斯对外面的战争一无所知,洪堡走到哪里都穿着他那一身德国制服,坚信普鲁士军官的不可贿赂,回到欧洲后却一直待在巴黎不肯返回德国去。丹尼尔·克尔曼生动地刻画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渴望和弱点、孤独和爱情、可笑和伟大、失败和成功,洪堡的世界是旖旎壮丽的异国情调,高斯的世界是奥妙的数理和天文。丹尼尔的文笔保持着德意志民族所特有的那种出奇的冷静,科学家的孤僻和不谙世故被他写来显得幽默风趣。尤其是高斯身上所拥有的那种“白痴天才”的特质。全书没用一个引号,包括人物对话,有时读着有点晕。关于这个问题,丹尼尔·克尔曼的回答是:“这是为了回避让主人公讲什么语言的问题。不然就得让他们要么讲老式的,要么讲今天的语言——而这两种选择都不是很好。相反,间接引语生成一种假客观效果。我的目的是要写得像一个严肃的专业历史学家突然发疯了时会写的那样,那种客观口吻以及与不协调的内容之间的张力给了我巨大的乐趣。”
就像高斯发现的那样,空间是弯曲的,两条平行线最终会相遇。1828年,两位科学家在柏林相见。他俩相遇后的对话,是小说中很精彩的一部分。此时他们年事已高,都在科学界享有盛誉,而两人又都十分看重声名,争相在风头上压过对方。高斯一直真诚地认为,拿破仑因为他本人的原因放弃攻打哥廷根(高斯常年居住的城市);而洪堡坚信,拿破仑一直憎恨他和他的同伴邦普朗,因为他的300名科学家在埃及取得的成就不及他俩在南美洲取得的。短小对话中的哲学思辨,却是几代哲学家思想的精髓,这似乎也是德国文学一个特色,不哲学就不好意思叫小说,也因此好小说特别难产。高斯说到真正的暴君是自然法则,洪堡就说理智形成自然法则。高斯这时已听不得康德的老一套废话,又说理智根本形成不了什么,因为空间弯曲。“你可以勉强计算这个世界,但这远远不等于说,你理解什么东西。”而高斯的窝囊儿子又插话进来,说真正的暴君是运动。
在《测量世界》之前,德国最畅销的当代小说是苏斯金的《香水》,同样是逃 匿进历史的小说,以非常哥特的细节描述18世纪的法国,最后来了一个非常具有想象力的富有宗教意味的结尾。然而其戏剧化的情节,颇具画面感的场景,也让作者被评论家诟病以好莱坞为终极目标(且最终达到目的,作者以千万欧元卖掉了电影的改编权)。克尔曼小说里提供的情节,在可以找到的两位真实人物的生平介绍中基本都有对应,小说家赋予了这些素材丰富的色彩和生动幽默的品质。克尔曼的兴趣似乎更在于挖掘这样两个科学天才身上的喜剧性和重建18世纪晚期和19世纪早期的社会环境。既然今天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比那个时代又前进了一大步——克尔曼抓住的正是这一点,彼时与此时认知上的差距,为讽刺与意境深远提供了宽阔的创作空间。
像那位故意把“英雄交响曲”写成“雌雄交响曲”的德国作家托马斯·曼一样,克尔曼很有成为德语文学中反语大师的潜质。他提供给读者的并不是大家觉得应该光辉闪耀的科学家形象,而是通过小说告诉读者,天才人性上的弱点比一般人过犹不及,却尤其容易被忽略。高斯在20多岁时就过了他一生智慧的顶峰,而洪堡则是屈服于名誉的机械人,克尔曼被人与“超人”之间缺乏相互理解的现象迷住了,其中就潜藏着很多生活的幽默。高斯20多岁时,思想不为人所知,备感孤独,拿着他刚写就的《算术研究》去拜访康德,毕恭毕敬写上致词,希求得到一些“纯理性批判”。在康德家里,高斯给这位德国现代哲学的奠基人讲了一通他发现的神秘真相:两根平行线永远不会接触的原理从未得到证明,他,高斯,猜测这个原理不正确,因为他发现空间是弯曲的。然而就在他晚生几十年的工夫里,伟大的哲学家已成为一老迷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大师对高斯说:“兔子应该买香肠。”此后,数学还真就是高斯一生的香肠。
在高斯和洪堡生活的年代,也是德国哲学发展的高峰时期。高斯路过衣帽间,看到一个脸上长着疣子的人,用施瓦本方言痛骂:“自然科学家,自作聪明的人,困于观点,远离逻辑,没有灵魂,星星也不过是物质罢了!”这是小说中一个没有名字的过场人物,你可以从他对“逻辑”的热情,以及方言等细节,推断出这位就是黑格尔本人。克尔曼就这样构筑起一个德国近代文化的王国,显而易见,德国人,尤其大师们,擅长科学而非文学,他们对可测量的世界的热爱大大超过无法测量的人脑的想象力。
“二战”中,德国的科学和哲学界受到致命打击,此后一蹶不振。《测量世界》建构了一个令不少30多岁的年轻人所向往的思想德国,而非现实中乏善可陈的现代德国。作者丹尼尔·克尔曼于1975年生于德国慕尼黑,父亲是奥地利人,从事导演工作,母亲是位德国演员,因此他持有两国护照。他在大学里主修哲学和文学,同时研究魔术。6岁时他随父母迁居维也纳,从此一直生活在那里。保持适当的距离,也帮助了他在作品中解析人们逃避现实德国的某些原因。在这本他迄今最成功的作品中,他再次延续探讨了他在前几部作品中就一直关心的主题:时间和空间,生命和衰老。德国文化的伟大传统在希特勒的年代被切断了,而克尔曼又拾起来,放进自己的作品中,使自己走上欧洲文坛未来的伟大作家之路。 测量测量世界世界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