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恐喻症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徐工)
我有个同学特别怕蛇,甚至一听到蛇字就立刻花容失色。我很奇怪她学现代文学时是怎么学冯至那首《蛇》的:“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我怀疑她是不是读了这首诗才怕蛇的。用蛇比喻寂寞,确实新奇,黄维先生一篇文章谈诗的比喻,就用《寂寞是一条长蛇》做了题目。他说的玄学派诗人用圆规比喻恋人的例子,也很新颖,但我总觉得有点怪异,远不如读到这样的诗句时的感觉优美:
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
有段时间,我曾野心勃勃地试图通过比喻,探究诗的魅力如何而来,整天去图书馆,遇到有关比喻的文字就抄下来。我那时的目标主要是“隐喻”(metaphor),我以为这是诗的比喻的专称,不是普通的比喻。我读到了泰伦斯·霍克斯《隐喻》一书中的解释:“‘隐喻’一词来自希腊语的metaphora,其字源meta意思是‘超越’,而pherein的意思则是‘传送’。它是指一套特殊的语言学程序,通过这种程序,一个对象的诸方面被‘传送’或者转换到另一个对象,以便使第二个对象似乎可以被说成第一个。”似乎明白了些,但很快就又迷惑起来,因为我读到,据说国外关于隐喻的解释竟有上百个。
不过在一篇博尔赫斯的文章里,我读到了不少美妙的比喻。这是1967~1968年博尔赫斯应邀在哈佛大学做的6次讲座之一,题目就是《隐喻》,其中引用了很多动人的比喻。例如:“我希望化为夜晚,这样我才能用数千只眼睛看着你入睡。”还有拜伦的一句:“她优美地走着,就像月色一样。”博尔赫斯还特别提到了庄子梦蝶的比喻,并赞叹不已:“蝴蝶有种优雅、稍纵即逝的特质。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梦,那么用来暗示的最佳比喻就是蝴蝶,而不是老虎。”我觉得这几个比喻,都足以治愈同学的恐蛇症——如果这恐惧果真是来自诗的比喻的话。
在努力摘抄关于隐喻的字句时,我偶然读到一段话: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笃信书本的人,把他们认为理解的东西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并不考虑这一点一滴的知识是否积累得正确;及至最后发现错误十分明显,而又仍不怀疑它们最初的根据,于是终日埋头书卷,东找西翻,却不知道怎样理清自己。就好比鸟儿从烟囱里掉进来,忽然发现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但为窗外的光亮所惑,徒劳地在玻璃窗上东碰西撞,它们缺少一种智慧:考虑一下它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一个绝妙的比喻,但我最初感到的是惊骇。所幸我还不致像同学那样由此患上了恐喻症,因此还是郑重地抄了下来,并且抄在了笔记本的最前面。 恐喻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