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是老面孔
作者:曾焱余音绕梁
法国人好玩语言游戏,媒体也是如此。时政记者做政治人物报道,多半把心思放在听他们说了什么,是否言藏机锋骂对手了,或者失口说出什么心里话了。一篇政治报道如果能抓住一两句这样的东西,记者也就露脸了,这些话日后会同时成为政坛和街头的经典,在法国人口里传下去。法国人把这类东西称为“短句”(petites phrases)。流于一般的失言还不足以入列,“短句”必须充满个人智慧,值得玩味而且便于传播。一个政治人物如果没留下几句经典“短句”,下台之后他从公众视野里消失的速度就快得多,法国人会很快忘记他做过什么,反之则总能为人说道。法国第五共和国的几任总统、总理中,戴高乐、密特朗、希拉克都属于常出惊人之语的政治家,现在的萨尔科齐也算一个。直到现在,法国人如果对美国控制联合国通过什么决议心里不满,还是搬出戴高乐将军上世纪60年代说过的一句话来,称其为“联合国那个玩意儿”。蓬皮杜谨慎,德斯坦节制,若斯潘是个始终保持距离感的人,他们在位期间脱口而出“短句”的时候比较少,法国人对他们的亲密认同度便不如前几位。这和政绩评价没有关系,纯粹是个人魅力的分数。蓬皮杜以无条件支持当代艺术闻名,他也说过一些名句,比如“当代艺术就是一个矛盾体,它像数学,也像抒情诗,这不就是对我们当日世界的一种反映吗?”可这句话不够简洁,也不上口,也文绉绉了些,不太符合经典“短句”的标准。
法国选民容易被言辞打动,选举结果有时候就决定于他们对候选人一两句话的好恶。德斯坦1974年当选,事后人们便说是一句话定了乾坤。1974年4月蓬皮杜总统任上猝逝,大选仓促拉开。第一轮德斯坦的得票比左翼社会党候选人密特朗少了将近11个百分点。但在第二轮的电视辩论中演出了大逆转。两人雄辩间,密特朗正充满激情地谴责垄断资本,德斯坦冷静地打断他:“密特朗先生,您不能垄断‘良心’。”舆论评价,就是这个日后被法国人津津乐道的“短句”帮助德斯坦在第二轮投票中一下子比密特朗多出了42万张,以1.6%的微弱优势成为法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他那年只有48岁,比今年出炉的、被称为少壮派的新总统萨尔科齐还小4岁。但是接下来两次大选,德斯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再没有灵光乍现的妙语能够帮他一把。1981年他寻求连任,第一轮投票领先于密特朗,但他的盟友希拉克打起了自己的私人算盘:德斯坦如果连任,7年后他自己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在第二轮投票前,希拉克没有号召他的选民支持同属保卫共和联盟的德斯坦,结果是密特朗重演了7年前德斯坦的大逆转,以微弱优势取胜,德斯坦黯然离开爱丽舍宫。1988年德斯坦还是不甘心,第三次宣布竞选总统。但这次输得更彻底,他在第一轮就被出局。德斯坦从此对总统宝座再不抱幻想。不过他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得到了补偿。德斯坦任法国总统期间就和德国总理共同倡议建立欧洲货币体系,为欧元诞生奠定基础。2002年德斯坦76岁,受命领导欧盟制宪筹委会开始制宪工作,成为“欧盟之父”,这多少补偿了他在法国政坛的失意。2003年他被选进法兰西学院,这在卸任法国总统里面也是第一个。德斯坦研究中国文化,尤其关注19世纪中国史。为了能够直接阅读中文原著,他年过70开始学中文。2000年德斯坦在中国参加一次文化研讨会时,用中文朗读了孔子的名句。2007年4月中法文化交流之春的开幕式上,德斯坦在他的发言里面也说了两段中文,来宾皆惊。
著书立说
政治人物风光过后,多半觉得自己还有话说,忙着著述。选择写传记的人多,偷懒的可以请个名记者到家里来,做个长达数周甚至数月的深度访谈,书也就出来了。希拉克退出政坛之前有自述性质的新书《爱丽舍宫的陌生人》上市,这本书就是法国名记者皮埃尔·佩昂对他的访谈。也有真正想立说的,像法国前总理巴拉杜尔,现在他的身份是法国国民议会外事委员会主席。巴拉杜尔和希拉克出身相仿,父亲也是大银行家,他自己和法国上世纪70年代的几位工业大亨都是密友。巴拉杜尔长希拉克3岁,当年却是在对方的提携下才腾达政界:1986年希拉克出任密特朗左右联合政府的总理职位,安排巴拉杜尔当上财政部长,舆论都认为他是希拉克国内政策的代理人。1993年巴拉杜尔接替希拉克当了总理,知名度迅速攀升,他看准情势对自己有利,决定从希拉克阵营分离出来,自己竞选总统。当时希拉克身边有几位重要人物都倒戈支持巴拉杜尔,包括萨尔科齐。希拉克幸运地在第一轮胜了他,第二轮击败左翼的若斯潘当选总统。当年如果巴拉杜尔成功,希拉克第三次落选,很可能就告别政坛了:1981年、1988年,希拉克已经连续两次竞选总统失败。到现在为止,法国还没有连续四次竞选总统的人。那位著名的极右政治人物勒庞屡败屡战,今年也只是第三次参选。巴拉杜尔比较干脆,1995年后没再折腾过竞选,但频频写书发表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先后有三本政治著述:《给安于现状的法国人的12封信》、《改革字典》以及去年4月才出版的《另一个欧洲》。巴拉杜尔在历史学领域也有著作,他早期写过一本《圣女贞德和法兰西》,2005年又出了一本反思法国大革命的书,名为《雅各宾幻觉的终结》。他在这本书里提出的观点引起了法国历史学界的一些争议。巴拉杜尔认为,法国大革命对人类意识形态带来了深度的影响,某种程度上可以和基督教相比。这样一本书,应该说超越了一般退休政治人物的写书趣味。
前总理若斯潘,当初也是以失败者最决绝的姿态宣布离开政坛。1995年他曾代表左翼社会党在第二轮和希拉克对垒过,败象并不难看。2002年大选本来抱定必赢信念,民意调查他也多次领先,没想到却在大选第一轮就意外地被极右翼的勒庞挤出局,遭受重创。若斯潘和身为哲学教授的妻子确实远离了媒体视线,两年多没有出现在公共集会场合,直到2004年5月他表态反对通过同性结婚的法律,这是他宣布退出后第一次公开发表谈话。当2007年大选真的逼近时,若斯潘还是表现得并未心如死灰。2006年6月28日,有民调显示他仍然是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党最佳人选。后来风生水起的罗亚尔夫人那时候还没有受到关注。从那天开始,若斯潘在《世界报》上开了一个专栏“2007年5月”,接受法国电视一台访问,发表对大选形势的各种看法,但还是没有透露自己是否有参选的意向。其间这位昔日大学经济学教授的新书也出版了——《我看到的世界》。这些都像为他复出在造势。可惜局面变化太快。若斯潘还想观望形势,3个月之后罗亚尔夫人突然就红得发紫,民调显示的社会党最佳人选立刻变成了罗亚尔,比落到第二的若斯潘高出20个百分点。若斯潘明白大势已去,主动通过媒体表示不会争取候选人资格,全力支持罗亚尔。这是若斯潘最明智的选择。他就算勉强赢了罗亚尔,也不可能赢得了萨尔科齐。有篇报道说,他在大选第一轮投票的前一天和巴黎市长德拉诺埃共进午餐,看起来健康、轻松,“已经彻底翻过了那一页”。这次他和希拉克一样清醒,全身而退。希拉克说他退休后要离开巴黎,去旅行,再写一两本书也是肯定的。想要在著述上胜过老对手巴拉杜尔,希拉克恐怕要为他喜欢的中国青铜器写本法文专著才够势均力敌。■ 话题法国政治政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