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

作者:卞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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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过去了。如今几乎所有加拿大人都能讲述这个年轻人的故事:出生在马尼托巴省温尼伯市,天生运动狂,高中时专攻长跑,与好友艾尔沃德并列“加拿大年度最佳运动员”;18岁患骨癌,右腿膝盖上方6厘米处截肢;出院后决定长跑横贯加拿大,为癌症研究募捐;他跑了143天共5373公里,其间更换过9条义肢;癌症的复发终止了他的步伐,不到一年他就去世,但以其名义创建的“希望马拉松”和“泰瑞·福克斯基金会”已发展成全球最大的单日癌症研究募捐活动,遍布全球60个国家,筹款已过3.6亿美元……

尽管只活了短短22年,泰瑞却是当之无愧的加拿大全民英雄。CBC网络民意测验中,他压倒一众政界学界名人,当选“20世纪最著名的加拿大人”。“泰瑞·福克斯小学”、“泰瑞·福克斯中学”遍布该国各地,此外还有一条高速公路和一座山峰以他命名。他同时也是第一个出现在加拿大流通硬币上的加拿大人,硬币正面是英女王,背面泰瑞身穿“希望马拉松”的T恤,神情坚毅疲惫,这种硬币至今已发行2000万枚。2005年阿迪达斯还发行过限量版泰瑞·福克斯鞋,7天内6500双抢售一空,所得的50万美元也都捐赠给了癌症研究机构。

HBO将他的故事搬上了银屏,一生只拍了一部电影的埃里克·弗莱尔凭该片捧得1984年吉尼金像奖最佳男演员。片中的泰瑞是个暴躁易怒的孩子,优缺点参半——但这只会让英雄更可信。要知道在加拿大人眼中,尽管他们依然难以说清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泰瑞一路跑下去,但“泰瑞·福克斯”几乎已等于一切美好品质的代名词:无私、热血、慷慨,相信爱、意志、分享与希望。

当然也有标准说法:截肢手术前夜,中学体育老师给泰瑞带来一篇关于截肢者迪克·特鲁姆参加纽约马拉松的报道,从此种下“希望马拉松”的念头。这解释不了泰瑞的动力——一个马拉松与154个马拉松远非同一数量级——却足以解释为何在所有身残志坚者的故事中,泰瑞的最鼓舞人心。因为他所选择的方式,因为他体现了跑步的真义:人类最原始的运动方式,不需技巧也不借助外力。这是一种最粗糙坚韧的无能的力量,精神力量最直接的证明,故,直抵内心。

这种力量究竟有多大?最初连泰瑞本人也不敢确定。他告诉家人,自己只是在为温哥华马拉松做准备。他准备了整整一年,最初两个月几乎就是摔倒和爬起的无限循环,随后他不间断连跑了101天,几乎数十公里,直到第102天也就是圣诞节被母亲强制休息。埃尔沃德带他去参加了普林斯乔治城的一个马拉松赛。泰瑞是最后一名,但只比双腿健全的最后一名慢了10分钟。回来后,他向家人公布了自己的计划:每天一个马拉松,横贯加拿大,向每位加拿大人募捐1美元——那时加拿大人口2400万。

“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1( 1981年泰瑞·福克斯年度国际慈善义跑诞生,首次活动就有30万人参与,筹集到350万加币 )

父母说他疯了,但泰瑞下定决心就无人能挡。加拿大癌症团体愿意帮他,但前提是他得先找到赞助商。于是泰瑞给许多大公司写信,信的最后一句是:“我并不想说这一定能促成治愈癌症,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

福特汽车公司提供了一辆露营车,埃尔沃德驾驶着;阿迪达斯公司提供了跑步鞋,泰瑞穿在左脚上;皇家石油公司提供了汽油。左腿跑一步,“右腿”挪两次,泰瑞在惊诧同情的目光下上路了。所到之处,好心人伸长手臂,将钱递去——最初,只因为同情。他们并不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2( 在当时,一首名叫《跑,泰瑞,跑》的歌曲唱遍加拿大 )

那时癌症在加拿大还是冷门话题,就像10年前的中国人很少谈艾滋病。人们看向癌症患者,尤其是被截肢的癌症患者的目光里,有同情,却很少尊敬。

泰瑞不要同情。他也从没把自己当成悲剧英雄,认为自己已战胜癌症的他想传达的是希望和信心。他每天清晨4点起床,上路,结束当天的马拉松时通常已是下午18点,疲惫让他暴躁易怒,与埃尔沃德几度冷战争吵。在穿越加拿大法语区的途中,泰瑞的兄弟巴瑞尔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几个年轻人都不懂法语,不知该怎样请求别人让他们洗个澡。那正是骄阳似火的6月,他们一连忍耐了5天,泰瑞装假肢的地方开始红肿发炎。那是整个“希望马拉松”最艰难的时刻,路上的司机从他们身边加速掠过,媒体忽视他们,警察要求泰瑞离开大路,威胁说否则就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将他逮捕。更有媒体造谣说他正打算偷偷摸摸绕近道。魁北克小报上每天都有人预测他会在下一天停止这种“疯狂、羞耻的”行为,人们甚至开始以此打赌下注。

“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3( 在泰瑞的长跑历程中,许多加拿大人在沿途送去了温暖和鼓励 )

抵达蒙特利尔时,情况有所好转。受四季酒店总裁之约,他们住了一晚饭店,前者刚刚因为癌症失去了十几岁的爱子。在那里泰瑞难得地享受了一次沐浴。

真正改变一切的是渥太华。泰瑞的孤寂之旅在那里画上句号。小城的人们为他举办欢迎舞会,数千个气球升在空中。他应邀为CFL开球,全场观众起立鼓掌。他见到了州长,又被当时的总理特鲁多接见——由于双方均未做好心理准备,场面有些尴尬,泰瑞请求特鲁多陪他跑800米,后者却一口回绝。

“但我相信奇迹,我必须”4( 阿姆斯特朗——这位环法自行 车赛的冠军在退役之后也参加 马拉松比赛 )

泰瑞继续向多伦多前进。一首名叫《跑,泰瑞,跑》的歌曲唱遍全国。人们夹道相迎,鼓励他,陪他跑,姑娘们为他而尖叫。上万多伦多人在菲利普广场相迎,前红叶冰球队队长陪他穿越城市,献上自己1980年NHL全明星赛时的球衫。那一天他募得了10万美元。

在多伦多,他度过了自己的22岁生日,一场2000人的大派对,一个硕大的蛋糕,年轻人们打起了食物战,将蛋糕砸来砸去,泰瑞像孩子一样大笑着。他的礼物之一是一具新的假肢。那是他的最后一个生日。

父亲曾劝泰瑞,跑完英属哥伦比亚就作罢。泰瑞的回答是:不是只有英属哥伦比亚人才得癌症。

也不只加拿大人、80年代人才得癌症。1981年,泰瑞·福克斯年度国际慈善义跑(又名“希望马拉松”)诞生,首次活动就有30万人参与,筹集到350万加币。泰瑞本人制定了该活动的绝大多数规则并沿用至今:每年9月在加拿大劳动节后第二个星期日举行,长跑没有胜利者和奖金,距离从5公里至15公里不定,参与比完成更重要。

自诞生那日起,“泰瑞·福克斯长跑”就不接受公司赞助,也绝不出现任何商业广告,印有厂家商标的T恤衫、标语等一概杜绝。这也是为了尊重泰瑞不追名求利的本意——当年他就曾拒绝包括麦当劳在内的所有无关公司的捐助,因为这会让人们忽略其唤起公众认知度的本意。

为了更好地运作义跑,1988年泰瑞的家人成立了泰瑞·福克斯慈善基金会,负责人就是曾陪哥哥穿越加拿大的巴瑞尔。时至今日,该基金会已在包括中国在内的60个国家举办了620次“希望马拉松”,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单日癌症研究募捐活动,共筹集3.6亿美元,其中87%通过加拿大癌症中心分配给了各大研究机构(另有10%用于举办义跑,3%维持日常运作)。

但泰瑞已看不到这一切。长跑的第143天,跑在雷湾东北部跨加拿大高速公路上的他突然倒下。那一天,整个加拿大人心碎了。

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媒体会上他强忍着咳嗽,握着母亲的手含泪说抱歉。他得先回家治病了。

包括多伦多枫叶队在内的许多人与团体想替他跑完剩下的路,病床上的泰瑞却一一拒绝。他希望用自己的“双腿”来跑完全程。

肿瘤已有拳头大小。约翰·丹佛、艾尔顿·约翰举办了慈善音乐会,罗德·史都华献上歌曲《永不放弃梦想》,全加拿大都在为“希望马拉松”捐款,连安大略湖的妓女也捐出了她们一天的收入。总理特鲁多授予泰瑞加拿大勋章,他是有史以来获这一荣誉的最年轻的人。

病床上,泰瑞在读自己的日记:“1980年5月1日,第20天。早晨我醒来,几乎挪不动腿。我想到路上经过的一所教会学校。孩子们唱着歌欢迎。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感谢上帝,给我们送来泰瑞’。太美了,我控制不住泪水。人们以为我正在穿越地狱。也许的确如此,但我也正在做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他不知道多年后,一个名叫阿姆斯特朗的美国人也说,癌症是他一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这位环法自行车赛的冠军在退役之后也参加马拉松比赛,也有自己的抗癌基金。

9个月后泰瑞去世,他看到了自己的梦想成真:捐款总额已达2417万,恰好平均每人1美元。

加拿大所有政府机构都降半旗哀悼,通常只有政治家才能得到这种礼遇。

4年后,另一个因癌症截肢的加拿大少年,19岁的斯蒂夫·弗尼奥,沿着泰瑞原先计划的路线,跑完全程。

27年后,泰瑞所患骨癌的存活率已从当年的20%提高到90%。全球上亿人参加过“希望马拉松”,尽管他们未必知道泰瑞是谁。

这上亿人中,有人用走,有人用跑,有人推着轮椅参加“希望马拉松”。 癌症复发奇迹马拉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