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说

（文 / 裘千米）

苏珊是我在马里兰一家小小中餐馆打工的餐厅经理。台湾人，比我妈小两岁，可是看上去顶多40岁。这个年纪仍然眉目如画，估计年轻时候要是投奔了琼瑶奶奶也就没青霞姐什么事儿了。

苏珊阿姨20岁那年还在新竹做无忧无虑的美貌小会计，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是爸爸当兵时候的战友之妻，从美国来挑未来儿媳。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里，苏珊的父母本来说好是嫁大姐，婆婆见了后却挑了没心没肺快快活活的苏珊。于是她提一只小皮箱，腾云驾雾美利坚去也。

彼时台湾经济刚起色，和美国生活水准悬殊。多少人羡慕她的好命，可是谁想到她夏威夷再转华盛顿，下机之后连时差也未倒过，便被使唤去婆家开的中餐馆帮手，一干就是10年，没有薪水也没有休息日。生第一个孩子的那天下午还在端盘子，孩子要生的时候她捂着肚子说好痛我要回家休息，这才被送进医院。

生完第二个儿子已经是来美第五年，恩准之后回台省亲，母亲在桃园机场看到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儿当场抱住大哭。再回美时候她把自己的全家福甜蜜地放在客厅柜子上，每日看一看当是解点忧愁，婆婆却找她谈话——我家客厅不许放别人家照片。黯然收起，一日沉默似一日。

丈夫似乎也不是不爱她。这个番邦长大的香蕉人在执掌家庭餐馆之后被包围在如云的华裔女子中，她们有情他有意，对黑发黑眼睛女孩的好奇让他一陷再陷。有女招待为他自杀，可是他就是不愿和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温顺美丽的妻子离婚。

最终是赌场终结了这一切。大西洋赌城的花花世界迷了多少华人的眼。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赌城里一掷千金，加长林肯，免费飞机和潇洒的签单免付，终有一天输掉七间餐馆和银行里所有存款。他带了个女人一起跑去非洲躲债，即使这样慌张也没忘记把信用卡刷到爆。

三个孩子的母亲苏珊背了下来。她一日打三份工，曾经的餐馆老板娘的钻石首饰都收起到保险箱里，孩子们回家问妈妈为什么自己不再上钢琴课，而昔日笑脸相迎的华人圈子却装作不再认识。厨房里有很多男人的下流脏手，她跑到走廊里默默地哭。有个温柔的男人来给她送一杯咖啡，谁都知道他爱她，可是，他有一个妻子。她不能够把自己受过的苦痛加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即使这样，她仍然爱画画爱读书爱邮票爱唱歌，喜欢的东西一样不拉。20年过去苏珊的债都还清，非洲人亦回来求情。我们都大叫苏珊阿姨不可回头。她微微一笑，前年返台遇到17岁时约会她的哥哥的同学，现在是她靠信纸和邮件传情的蜜糖。50岁的苏珊阿姨开始她人生真正的一场恋爱，又岂是这千字可写尽。■ 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