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扎史和他们的梅里雪山

作者:朱文轶

(文 / 朱文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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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和守山之争

1991年,大扎史还和村民一起誓死激烈反对中日联合登山队攀登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那次不幸的山难让明永村“这座冰川下的村庄”一夜出名,明永村和明永冰川从此几乎成了滇藏线游客必去的景点,大扎史和他的村民们又欣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这看起来是个矛盾,让千古以来奉神山为神灵的明永村人尴尬:一面是信仰,一面是生存条件改善。扎史替村民解决了这一点,他说,登山是冒犯,旅游开发却关乎民生,“我们只是适度地做了让步。”扎史说,“现在村民有钱了,不用上山砍树,也是对山的保护。”扎史的“曲线救山论”解除了村民内心的疑惑,许多时候,村民们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解释。

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欠他们一个解释。那支登山队是几个世纪以来,真正闯进明永村一成不变古老生活的外来者。这个在深深的澜沧江峡谷谷底的村子曾经像藏在一个充满魔法的匣子里,从来躲避着尘世的纷扰。从西藏到云南争夺土地的藏军没有发现它,从中甸到德钦来打劫的土匪也错过了这里。

“一开始,我也莫名其妙。17个人,都不是本地人,带着大包小包东西,从德钦到澜沧江边,再到村子里。大家都围着看,从来没见过。他们走几步,我们的村民又赶上前再看两眼。”村民普曲说,“日本人也从来没到过这么原始的村寨,他们晚上住在村民家,发现铺盖上都是虱子,他们兴奋地把这些东西用镊子一只一只捉起来放进玻璃瓶,就这么忙活一夜也不睡。"

明永村的人对这些外来者不友善,也不敌对,他们当时还没有什么对待外来者的经验。而且还有些挺高兴的,就是他们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多少挣些烟卷钱。扎史说,“我安排村民帮他们背东西,一人背一次7块钱,顺着冰川的河道,一路到大本营”。

后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云南省体委的办公室主任张俊跟我说,梅里雪山5年的首登权交给了日本,他们是来登山的。”扎史说,“几个老人家急得不行,气得直跺脚,哭着叫着在地上打滚。他们一边哭一边喊,‘阿尼卡瓦格博(卡瓦格博爷爷),是你显示你神威的时候了!如果你这次不显出你的威风,我们以后就再也不敬你了’。”

“说实话,我当时也想不通。卡瓦格博是藏传佛教的八大神山之首。我们祖上一辈子靠祈求神山来换取和平和生活,所以我们这里从来没发生过战争。为什么要允许素不相识的人,还有外国人登到他的顶上去?”扎史说,全村300多人到登山队大本营正对面的太子庙去烧香,“大家用小麦籽在太子庙前的泥土上画了一个大的佛教的吉祥符,然后在上面点火。300多村人绕着它转圈,一人撒一把白树叶子,再撒一些青稞籽放在火上。仪式最后,有一个村里岁数大的人在上面洒水。大家就一起喊经文,提醒神山‘有外人要爬到你头上了,你要注意’。”

信念是件没办法解释的事。张俊和所有在大本营的队伍无不在祈祷这次登顶成功,但在另一端,几百个原住民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抵制这次登山。这个没有交锋、也没有直接对抗的战争本来根本不会有结果。但1991年元旦这一天,卡瓦格博真的变天了。用扎史的回忆来说,“他们的烧香仪式刚结束,乌云从天上飘过来了”。第三天,扎史和村民隐约得知,登山队出事了。

17名队员攀登卡瓦格博峰时遭遇雪崩,无一生还,成为世界登山史上第二大山难。

明永村的“世俗”生活

现在,所有人都想来看一看这个著名的梅里雪山脚下“冰川下的村子”。

明永村现在比县城还热闹。从与世隔绝到游人如织,在外人看来,是个不可思议的心理过程。

扎史很好地处理了这一切。他的办法有点像在办一个集体公社,但在明永,却确实有效。扎史说,“山难以后,来明永的人越来越多,但要上冰川,现代交通工具上不去,他们都要租马骡”。扎史意识到,这也许可以成为明永村人的新饭碗,而且它比种田轻松得多。

90年代初,明永村家里能买得起马的人没几个,刚开始,有外人来,扎史就从村民家里借马,完全由他一个人调配。“一年后,我看,借马已经完全应付不过来了。”扎史说,他一道指令,让每家每户,必须要至少养1匹马,“很多家跟我说他们没钱。不行,贷款也要买。”

明永村于是在最短时间里有了51匹马,扎史任马队队长,他给自己开的工资是每月300块。租马在明永成了比种地更正式的“主业”,租一次马上下一次山也有了物价局核实的明码标价:80块钱,扎史的工资从每笔费用里面提出。每80块钱里还要提取出1块钱,作为明永村养马业的公共基金。

扎史说,“我的想法是旅游以后会越来越热。1匹马肯定不够,每家还要储备资金,扩充自己的实力。这个工作可以由村子统一来做”。

1999年,大扎史的马队就扩充编制了,每家由1匹马,增加到2匹。大扎史给村里制定的“分配制度”充满了浪漫的平均主义色彩。“我怕游人多了,村民相互会抢生意。马队必须要由人统一负责。”今年,大扎史把马队队长的接力棒交给了他的继承者。他说,“我们村51户,我就给每家设定编号,每个编号都是2匹马,这样有生意了,从1号到51号挨着轮,由马队队长负责调度,谁都少不了,谁都不吃亏。”

大扎史从马队队长的位置主动退下来,还有更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今年刚和县地税局及保险公司达成协议,明永村每年固定交给他们一笔钱,但县里要给予政策优惠,税费和保费的减免。“毕竟,我们刚刚起步。”大扎史说这话时候,像一个老到的职业经理人。

1995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日本5年首登权的最后期限再一次登梅里雪山,同样在将要到顶时候又因为极具神秘色彩的意外原因宣告失败。1996年,德钦县正式下达文件禁止任何人攀登梅里雪山。

卡瓦格博的神秘仍在延续,大扎史和他的明永村的“世俗”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梅里雪山爬山大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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