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炒鸡蛋

（文 / 李黎）

关于食物和现在的美食热、美食家牛、美食作家火，我认为只是一种对再也回不去的时代的奇形怪状的怀念。在古代，一本食谱完全是符合当时生活水准的记录，没有其他意味和地位。现在，原料、手艺、人心、时间的消逝使得当时不起眼的食谱及关于饮食的书成了宝贝，除了耳熟能详的李渔、袁枚，《振斋食谱》、《秋风引》、《山野百味》，以及描述食物演变的《况味转捩》等，都被人尊敬。我在某年某月因为无聊看过一批食谱，只觉得犹如天书，不是字面的难度让我畏惧，而是字里行间的动植物气息（那么多带草字头的字！）及意境中飘零的满足快活及放纵的生活场景让我情绪崩溃。古代已经全部拆迁完毕。在此之前十来年，世界以疯狂的速度变坏。

当然，中国美食有病态的趋势，生吃猴脑、火烤鹅掌、棍敲猪背和吃人血块当然变态之极，一般的食谱也因为对口味细微变化的追求而尽显变态。有这样一道菜谱，看得人神情黯然，自觉放弃，努力地用现代汉语说就是:

猪肝十两，剁碎了，浇料酒一两、姜丝二两搅和一起，用纱布裹扎，悬空清蒸，不断往这一坨猪肝泥上浇水，每次少许，清水如药引引出猪肝汤，取汁水;同时取青椒十只，饱满肥大为宜，去籽去把，空心以待，猪肝汤滴滴答答落满一盆后，一一浇进青椒肚里，搁置少许后再蒸，待青椒皮软之后取出，一一扣在冷却的荷包蛋之上，反转，以蛋黄为中心把鸡蛋的一半塞进青椒肚中。取黄鳝十余条解剖清洗之后水煮，三滚之后，把装有鸡蛋的青椒轻放入黄鳝汤中，可以横七竖八，煮沸三次，便可以吃了。我当时在想;这他妈的到底吃什么？

父母结婚后，一穷二白，他们组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底蕴”的家庭，一切吃的，以抵饱为最高追求。我从出生直到离开家，都吃着勉强称之为菜的食物。同时，因为很多细微怪异的缘故，母亲做任何菜都不放糖（除了菜名里有糖的），并且任何荤菜都不放味精，蔬菜放极少量味精。这就造成了我对食物的两个极端判断，一方面，因为从小吃着无比差的菜，所以我对菜几乎都不挑剔，甚至认为别人皱眉扔筷子的那些菜都挺好吃;另一方面，当我食欲不盛满心警惕时，就能一口吃出几乎所有的菜都充满了味精和糖的味道，于是情绪败坏，想骂娘。

父母再不济，也有拿手的菜，就是青椒炒鸡蛋。蛋是草鸡蛋，青椒都是下锅前一小时内从地里摘的，对这道菜我无可抱怨，并且在离开家11年之后，确实没有吃过让我想起父母、想起老家、想起青椒般的童年的青椒炒鸡蛋。

我封青椒炒鸡蛋为我的最爱，鸡蛋为王青椒为后，没事的时候就琢磨着怎么处理青椒，或怎么让青椒来处理其他任何菜。假如我生活在古代，会折腾出什么菜谱出来让后人看得失魂落魄？■ 青椒美食青椒炒鸡蛋炒鸡蛋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