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易容术与“诡异谷”

（文 / 陈赛）

小时候在《天龙八部》里读到阿朱的“易容术”，总觉得那是武侠世界里最神奇的本事。不久前，一个名叫史蒂夫·普尔曼的美国人开发了一套三维摄影系统Contour——一个封闭黑暗的摄影棚，并排两组摄影机，演员脸上涂满磷光粉，面对摄影机表演，闪光灯以每秒90～120次的速度闪动，快到肉眼几乎难以觉察，两组摄影机于是在明灭之间分别获取他脸上的几何信息与纹理信息。两组数据输入计算机合成之后，就可以生成一个高分辨率的三维人脸模型。

细细揣摩之下，突然顿悟，这不就是阿朱的易容术吗？从真人演员脸上得到的表情、动作和几何信息，相当于一张人皮面具，“戴”到一个数字角色的脸上之后，导演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计算机里改变他的外貌、口型，返老还童，甚至令已经去世很久的人死而复生。前段时间，奥黛丽·赫本出现在“午后红茶”的广告中，令不少人惊艳若狂。其实那则广告只是将《罗马假日》中赫本的形象抠出，合进了新拍的广告片里，与当年《阿甘正传》中阿甘与肯尼迪总统的握手镜头一样，技术含量并不高。无论赫本，还是肯尼迪，都只是道具，他们的影像仍然是凝固的，不能自由表演。但是想象一下，如果史蒂夫·普尔曼的易容术可行，只要找到一个外形与赫本大致相近的演员，就可以在计算机里把她的脸修改得和赫本一模一样，并由她提供表情和动作，也许赫本就真的能在屏幕上“复活”了。让她和阿汤哥合演一部新片，将是多么轰动的事情？

8年前，曾经有个美国人疯狂地想让玛丽莲·梦露复活。他叫斯科特·比尔普，是一个前卫的广告导演，梦露的仰慕者，声称要不惜一切代价，让梦露重归舞台，再演一次“绅士们最爱的金发女郎”。大家都当他发神经，没想到他真的用当时好莱坞昂贵的三维扫描和动作捕捉技术，在计算机里再造了一个“梦露”出来:曲线玲珑的金发女子，远瞅着眉眼神情酷似梦露，红毛衣，黑裙子，从屏幕深处，踩着猫步活色生香地走过来。但是，等她走近了，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诡异:的的确确是梦露的五官，梦露的身材，梦露的动作姿态，但她的眼睛空洞干涩，嘴角僵硬，皮肤惨白，没有一点细节，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僵尸新娘。

事实上，岂止梦露如此？近10年时间里，电影和游戏里涌现了那么多号称“与真人无异”的数字演员，但奇怪的是，他们外形越真实，身上越渗出一种冰冷怪诞的特质，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包括《最终幻想》中那个被评为“世界上最性感的百人之一”的女科学家阿基·萝斯。为什么？

日本机器人科学家森政弘曾经提出一个有趣的理论，叫“诡异谷”——当机器人变得越来越像人的时候，人们会对它越来越有好感;但一旦它与人类相似到一定程度，人们会产生一种类似“僵尸”的惊怖感，直到机器人进化到与人类完全相同时，人们才会对它重生好感。这个理论也一直被电影业和游戏业用来形容数字演员的困境。纸上寥寥数笔的查理·布朗，会让人觉得温暖可爱，有生命感，是因为人眼自动填充了它与真人之间缺失的信息;而《极地特快》中那些用最先进的计算机技术制造出来的小孩，尽管真实的像照片中跑出来一样，人眼却立刻变得吹毛求疵起来，容不得半点不对劲的细节，像松弛的皮肤，干涩的眼球，僵硬的身体动作，全都放大了几十倍摆在眼前。《极地特快》当年票房惨败，导演泽米克斯还不死心，今年继续推出一部全三维动画电影《魔怪屋》，但几个主角刻意做了卡通化的处理，以免再次栽倒在“诡异谷”里。

计算机图形技术在过去的20年里突飞猛进，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古鲁姆、金刚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之外，从来没有一个数字演员能够真正跳出“诡异谷”。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们的问题大都出在脸上，尤其是皮肤和眼睛。灯光打在真实的皮肤上那种漫反射的效果，在计算机中模拟起来是非常困难的。眼睛更难缠，眼中湿润的细节那么微妙，稍不留心就会出问题。所以，史蒂夫·普尔曼的Contour三维摄影系统一出来，立刻在电影和游戏界引起了轰动。因为Contour最擅长的就是捕捉面部细节，分辨率高达20万像素，这意味着人脸上所有微妙的细节，都能实时覆盖到数字演员的脸上。不过，Contour也有它的局限，不能捕捉那些没有涂磷光粉的部位，比如眼睛，或者嘴巴内部，所以他正在试验一种新的能涂满磷光粉的牙齿模具。导演大卫·芬奇就对这项技术很着迷，打算在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关于本杰明·巴顿》里使用这套系统，布拉德·皮特在片中有一个骤然变老的镜头。

好莱坞深知一个永远不会老也不会耍大牌的数字明星意味着什么。4年前有一部叫《西蒙妮》的电影反映了他们对数字演员的酸葡萄心理。阿尔·帕西诺扮演的好莱坞制片人伤感地回忆过去的好日子，“我们曾经拥有这些明星，我们告诉他们应该干什么，穿什么，和什么人约会”。为了找回那些美妙的旧时光，他用计算机造了一个天使般的明星西蒙妮，拥有“简·方达的声音，索菲娅·罗兰的身体，奥黛丽·赫本的脸，玛琳·黛德丽的风情，和格蕾斯·凯丽的优雅”。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好莱坞从来没能生产出一个西蒙妮，至于电影里的西蒙妮本人，是加拿大的超级名模瑞切尔·罗伯兹演的。

如今，一些好莱坞先知先觉的头牌明星，像阿诺·施瓦辛格、金·凯利、汤姆·汉克斯、汤姆·克鲁斯、丹泽尔·华盛顿，都已经接受了镭射扫描，为自己留下了数字替身，以便将来替他们演出那些不愿意演的，或者让保险公司心脏崩溃的危险镜头。或者，他们也可以把自己的数字替身卖给游戏业。■ 赫本梦露好莱坞数字易容术演员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