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球本身并不足以医治一个社会
作者:王星(文 / 王星)
( 7月9日,法国人做好了迎接大力神杯的准备 )
还是齐达内那句话:“当我走进体育场,有时感觉一切已经注定,正如剧本已经写好。”
那部名为《齐达内:一幅21世纪肖像》的纪实电影结尾也不过如此:皇马主场对比利亚雷亚尔的比赛结束前最后几分钟补时期间,齐达内突然与对方球员发生冲突,被裁判红牌罚下。7月9日晚上,同样是在最后补时期间,同样是因为与对方球员发生冲突,齐达内拿到了有可能是他足球生涯中最后一张红牌。
最终输给意大利,法国人自然很失望。从决赛直播后的节目安排可以看出,法国电视台早为法国赢得冠军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香榭丽舍大街自然要架上准备直播庆祝活动的摄像机,连法国队几名著名球员的故乡所在地也专门派去了记者:齐达内的马赛,里贝利的布洛涅乃至远在海外的亨利的瓜特鲁普。比赛结束,镜头转向这些城市,那些外景主持人却只能守着一片空荡荡的背景不无尴尬地表示球迷都已散去。热闹的大概只剩下巴黎:凯旋门前依旧人山人海,西塞与齐达内的头像相继投映在凯旋门上,分别伴随着“我们想你”与“齐祖我们爱你”这样的标语;但出现最多的还是“谢谢,蓝队!”(Merci,les Bleus)。
香榭丽舍大街边一幢大楼楼顶的平台上,巴黎的主持人想方设法与一群同样有些黯然却无法像普通球迷一样抽身离开的嘉宾提问搭讪。“遗憾”,“感谢”,诸如此类的套话。也有嘉宾正色表示:法国队就是我心目中的冠军,因为他们已经击败了巴西队。然后是齐达内那张戏剧性的红牌,这张红牌之谜甚至在相当程度上冲淡了人们对法国队失利的失望。访谈直播延续了近一个小时,几乎人人都在猜测:马特拉齐究竟说了什么?一位与齐达内交往颇深的嘉宾肯定地表示: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激怒齐达内,那只有对他母亲的侮辱。
在现今的状态下,几乎所有法国人都明白这位嘉宾其实是在含蓄地暗示对方侮辱了齐达内的出身。本届世界杯期间,每场比赛前赛场上最醒目的是那条反对种族歧视的标语,法国队还曾在比赛前拎着那标语照过相。单从面孔上看,确实没有其他欧洲球队比法国队更适合与这条标语合影。事实上,法国队也可能确实是与种族问题纠缠最多的一支欧洲球队。
( 马特拉齐到底说了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
法国队向来有“3B”的绰号,即:Black-Blanche-Beur(黑色—白色—黄油色)。本届世界杯法国队中的非白色面孔更多。法国早有评论指出:法国队中少数种族球员的总数(17名)已经超过法国国民议会中少数种族议员人数的总和(11名)。当这支3B球队出人意料地杀入半决赛后,乐观的评论者都这样希望:法国队最终捧得世界杯,像1998年一样再度向全世界展示法国多宗教与多文化的完美融合并由此激发出法国人全新的心态。《解放报》评论说:“面对由美国式的个人资本主义所垄断的全球化潮流,法国正在经历一段至关重要的犹疑期。当法国队作为一个整体行动时他们取得了胜利,这使我们相信我们的国家以及我们历史悠久的社会一体传统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足球场上的胜利是在长时间的怀疑后取得的。2002年世界杯小组赛被淘汰后,我们经历了欧洲议会决议的公民否决、郊区骚乱、奥运会举办权竞选失败、针对新劳工法的示威以及最近的腐败丑闻,太多的坏消息后我们终于听到了一些积极的消息。”
此前一周里,法国国内确实出现了很久不曾见到的群情激昂场面。7月5日法国队1∶0击败葡萄牙队那晚,球赛的收视率创下了全法电视史的最高纪录。决赛前有报道说,与法国队同色的T恤如今已经售出了近50万件,某法国国旗制造商也在这一周内售出了他全年的预计产量:4万面。不少国外媒体诧异地评论:法国人终于找到了一件他们全都支持而不反对的东西。
( 法国队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失望写在球迷的脸上 )
然而也有评论并不如此乐观。法国穆斯林社团负责人、本人也是资深球迷的布巴科尔尽管相信“这种民族自豪感不会只停于一时的狂热”,但仍怀疑它能否弥合2005年11月造成的所有伤痕。巴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波尼法斯也指出:“1998年时我们谈论的是因混合而丰富的法兰西文化。如今政治辩论主题已经改变。种族关系出现紧张,半数以上的法国人口不再把文化与宗教的多样性视为这个国家值得珍视的财产。”
法国一些普通球迷的反应似乎验证了这些社会学家的担心。24岁的阿布戴尔告诉《解放报》记者:“到处宣传亨利这样的种族融合典范,事实上他们真正的意思是:只有你给法国做出点什么才能被接受为一个优秀的法国人。当符合这个国家的需要时,法国会把我们推到舞台灯光下,否则的话,我们只能担惊受怕。”24岁的卡德尔的说法更为直接:“齐达内只是在世界杯射进第一个球之后才真正被接受为一名法国公民。”“为每个球员个人加油、但不为这个国家喝彩”已经成为法国北非或非洲裔球迷的典型态度。
另一方面,因鼓吹种族歧视而很有些臭名昭著的勒庞事实上也说出了不少法国人没有说出的想法。42岁的白人出租车司机塞图尔7月5日晚上在巴黎一家小酒馆里一边炫耀般地对电视上的球赛直播熟视无睹,一边告诉《观察家》的记者:“我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但我觉得很难支持一个我无法认同的球队。球队里白人面孔至少该占一半。”塞图尔倒是对里贝利称赞有加,直到得知这个白色面孔的中锋为了她妻子的缘故已经皈依伊斯兰教。
不和谐的阴影甚至体现在一些更琐碎的细节里。8年之前,当“3B”这一称呼出现时,并没有多少人对“Beur”代表阿拉伯裔法国人表示过多少质疑。如今再提时却已经有人开始引经据典地讨论所谓“阿拉伯裔”的具体含意。地位名望早已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的齐达内也被更准确地定义为北非巴巴里人后裔。这种精细的划分对于人类学家而言可能具有某种学术意义,但在勒庞曾经抱怨法国队“种族界限划分模糊”、将齐达内称为“法国阿尔及利亚的儿子”之后,这种做法毕竟有些危险。
当年勒庞使用了“harki”一词,这个阿拉伯词在法语中对应的俚语是“pied noir(黑脚)”,作为一种极为贬义的称谓,指的是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被法国收买的阿尔及利亚人,这部分人后来大多被灭口,只有少数苟全存活下来。在当今法国,以这种称谓称呼一名北非后裔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
2006年世界杯决赛110分钟时马特拉齐到底说了什么,这可能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成为一个谜。以这样的成绩结束本届世界杯的法国队究竟能给法国带来多少希望,恐怕是个更大的谜。赛前第一个提出法国队的胜利将刺激法国经济发展的是法国总理德维尔潘,但他随后便谨慎地表示:“你不能要求一项运动带来它本身没有的东西。”巴黎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社会学家考夫曼赛前的说法则是:“即便此次取胜,这也绝非1998年胜利的重演,因为当时获胜的是法国整个国家。如今就像一个久病的国家忽然听到了一些好消息。足球本身并不足以医治一个社会。”■ 法国队皇马齐内丁·齐达内医治社会本身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