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上长江源
作者:贾冬婷(文 / 贾冬婷)
( 长江源头的象征——格拉丹冬雪峰 )
向着格拉丹东雪山的光芒
“挑个好季节,装备充分,去格拉丹东雪山探源不是不可能的事。”探险专家们这么对《再说长江》总制片人刘文说。刘文说,最终是可可西里自然保护管理局局长才嘎拍了胸脯,派给剧组3辆牵引车和6个藏族警察,确定2004年8月进入。
从格尔木出发,沿青藏公路过昆仑山口,直奔沱沱河沿,也就是“万里长江第一镇”,这是青藏公路上人口最多的镇。由于剧烈的高原反应,摄制组52个人躺倒38个,俗话说“昆仑山口生病,五道梁(位于昆仑山口和沱沱河沿之间)送命”。幸好沱沱河沿有依维柯汽车改装成的流动医院,里面有氧站,甚至还有高压氧舱,大家轮番进去吸氧。
摄像朱奕说,小镇因穿流而过的沱沱河而得名,但镇里居民却不能喝这河里的水,因为含矿物质太多,要跑去50公里外的“不冻泉”取水。作为“长江第一镇”,小镇随处标记着自己相对长江的“第一”:第一个兵站,第一个气象站,第一个水文站,第一个邮局,第一个希望小学等等。
出沱沱河90公里至雁石坪,意味着即将进入“无人区”。雁石坪是青藏公路的尽端,也是青藏铁路的一个节点。从雁石坪一个路口往西拐,下了公路进入谷地,柏油路变成土路,向导说:“这条路是通往格拉丹东雪山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长年人走、车过、马踏形成的小道。黄宁说,按照藏族的风俗,他们在山口挂上经幡,抛洒写满经文的五色风马,保佑进山顺利。
( “长江第一家”聚在一起喝酥油茶 )
上午10点到达长江上游段的支流尕尔曲河,在拍摄脚本中有汽车涉水过河的镜头,黄宁正和总摄像金老师商量从哪几个角度拍摄。一辆东风牵引车无论如何冲不出湍急的水涡,发动机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车开始倾斜、下沉。另一台牵引车试图营救,但几次都没拉上来,水箱还打坏了。摄制组不得已弃车在河畔宿营。
在夜里看繁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星星从没有离得这么近,密密麻麻地闪着光。但美丽的寒夜也潜藏着很多危险,赵说,比如有狼出没,比如要是突然下雪了,必须随时把帐篷的浮雪敲掉,不然雪很快会结冰,万一帐篷被雪全部覆盖住,直到封住边缘,人在里面很快就会窒息。
这里离格拉丹冬大约还有120公里路程。因夏季冻土融化,排水不畅,形成许多沼泽地。越野车吃力地行进在草甸子上,稍有不慎车就会陷在沼泽里出不来,每一次陷车、拖车都要费三四个小时,就这样走走停停,夕阳西下时只走了90公里。赵说,走在沼泽里,随处可见深深的小洞,每隔十几米一个,那是鼠兔的窝,这种长得像兔子的老鼠仿佛才是这片沼泽的主人。这些鼠兔以吃草根为生,这也是高原水土流失的重要原因。
终于到了尕尔曲羌塘,这是一个高原陷落盆地,面积大约上百平方公里,距离格拉丹东雪山30公里。第二天清晨,金老师大声地喊道:“快起来,我看见格拉丹东了。”在阳光照射下,西南边的一组雪山横躺在天际下,在无数的峰峦中,看见了这藏语中所谓“高高尖尖的山峰”。据随队医生寒梅介绍,见到格拉丹东的真貌很难,它大部分时间都被锁在云雾之中。
无人区的“长江第一家”
8月9日,经历了三天艰难跋涉,22名队员终于来到格拉丹东雪山脚下,宿营在雪山对面山脊上,测算海拔5400米。这里满地的石头都是冰川时期留下来的遗迹,当夜天气突然由晴转阴,下起了带冰碴的雪花。
营地的对面是一条宽宽的河谷,草甸上开满姹紫嫣红的花朵。中国科学院的几个专家异常兴奋,他们说,高原植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叶小花大身子短”,茎上多长有一层毛绒,起着防止水分蒸腾、避免强烈辐射灼伤的作用。绿绒蒿开出的花是淡淡的蓝色,马先蒿则是紫色的,可以抗缺氧的红景天是挤在一起深红色的小花。还有洁白的雪莲,在这高原之上也争相怒放。其中大片大片的粉紫色小花,黄宁问植物学家是什么花,“鲁冰花”。第二天,天降大雪,苍茫大地一片洁白,唯有这粉紫色的鲁冰花点缀其中。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天黄昏,正在逼近冈加曲巴冰川的摄制组竟看到了一座石砌的平房,门框上挂着一只牛角,应该是一户藏民的家,而凭门牌号码判断,这是长江源头最靠近冈加曲巴冰川的定居者。这种房子是牧民的“冬窝子”,夏天游牧季节只偶尔回来。朱奕说,很凑巧,他们正在门前拍照时候,就看到远远地有人呼啦啦赶着一大群牛羊过来了,正是屋主一家,男主人布尕玉40多岁,带着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这户人家正是1976年科考队拍下的“长江第一家”。黄宁从所带资料里抽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照片上孩子们还很小,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家人游牧至此,刚刚定居。布尕玉看着这张旧照片,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悲喜。朱奕说,或许是长期孤独的游牧生活带来的印记,布尕玉已不太习惯与外界的交流。
冈加曲巴冰川附近没有树,甚至连一根超过10厘米的草也没有,赶集到雁石坪要走半个月,但对布尕玉一家来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里不适合人居住。临走时两个儿子送摄制组往冰川雪线处走,朱奕听说,今年这家的大儿子就要娶亲,白玛也要出嫁,“长江第一家”将会有新的变化,生命也在这变化中生生不息。
摄制组在冈加曲巴冰川三天,不仅拍下冰川、雪山等壮观画面,也拍摄了许多平原上难得一见的细部画面。黄宁说,比如从冰川流下的水滴,以及由水滴汇成的涓涓溪流,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想象中应该是清澈、透明的。其实它是乳白色的。正暗合了“长江之歌”里的一句歌词——“你像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
冈加曲巴冰川前面是一片更大的沼泽,摄制组决定不再往前走。由于冰川的冰雪消融,上午进去的时候还是一跳而过的涓涓小溪,下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多米宽的滔滔大河了。一路返回,身旁冈加曲巴冰川的泥石流滚滚而下,伴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像是火车呼啸而过。
拍下长江“第一滴水”
由于气候限制,摄制组2004年夏到了格拉丹东雪山,但离江源还有一步之遥。2005年4月27日,摄制组又一次沿沱沱河由东向西,直奔姜根迪如冰山。姜根迪如在藏语中的意思是“狼群出没的地方”,位于格拉丹东雪山的西南侧,这座雪峰南北两侧的两条冰川,就是沱沱河水源,万里长江真正的源头所在。
4月中旬的河流和沼泽地还未开化,不用像去年那样担心陷车。编导董鑫说,车队经过两天跋涉,前方出现赭红色的巴冬山,过了巴冬山口,沱沱河河谷豁然开阔,远远地看见高峻的姜根迪如,截住了沱沱河的尽头,它冰舌上发育的冰塔林绵延近8公里,像无数朵盛开的白莲花,怒放在山谷中。
距离长江源头的最后一段路只剩短短2000米,路上铺满了几千年来从冰川上滚下来的巨大卵石,直径达几米甚至十几米,汽车再也无法通过。董鑫说,摄制组全体徒步向前,因高原反应强烈,呼吸如脚步一样沉重,脸煞白煞白。一到冰川山下,大家全都扑倒在地,躺了半小时才起来。靠近千年冰川,它泛着冰蓝色的光,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上面还刻着每年融化结冰留下的“冰轮”,每一圈都是岁月的痕迹。
幸运的是,他们如预期拍到了长江源的影像资料,一队拍山洞里的“长江第一滴水”,一队拍状如螃蟹钳子的姜根迪如全景。3小时后收工,天上正有大雪漫过来,队伍赶紧撤回,一路不停地狂奔了一天,到达格尔木。让董鑫想起来后怕的是,仅过了一夜,他们从姜根迪如回来的路就大雪冰封了。而车到格尔木一检查,一辆车的后轮只剩一个螺丝摇摇欲坠地连接着。
为了能在高空中拍到长江源全景,《再说长江》摄制组借了可以低气压飞行的直升机,因飞行距离限制,还专门在沱沱河建了野外机场。负责航拍的赵让飞行员尽量压低飞行,低至离地面仅有20多米,他感叹,“上天何等豪迈,拿一座千年冰山来盛水,而这水又汇成一条伟大的河”。在冰川上空俯瞰,这个伟大的旅程一览无余:太阳初生时姜根迪如冰川上“第一滴水”滴落,融化成点点水滴,汇成丝丝缕缕的水线,纵横交错的辫状水系,入沱沱河,逐渐变宽、凝聚,一路向东汇集成奔腾咆哮、气势磅礴的万里长江。■ 长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