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青藏路 ——一个老汽车兵的记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蔡崇达)

​风雪青藏路 ——一个老汽车兵的记忆0( 王宗仁 )

1957年我中学毕业后就参了军,和现在一样,参军事先是不知道要派到哪里的,我们上了车之后看到车一直往戈壁里开,开到离格尔木只有一两百公里的昆仑山脚,领导才告诉我们,是要去格尔木的汽车团当驾驶员。当时格尔木这个地名我连听都没听过,但我从小就向往西北,所以充满很多想象。不过一下车,却只看到一片荒凉,除了帐篷就是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干打垒的房子。

在我们之前,1954年来了一个汽车团,1956年来了两个团,我们算是第三批。第一年就是练车,当时车不多,就几辆教学用车,只好趁着人家运输回来的空当练习。练了一年,就算“毕业”了,要上路了。上路第一件事情就是烤车,每天早上冒着极度严寒走出屋燃着火烤车。这种老爷车,天气寒冷,早上烤车往往就要一个多小时。

我们一般是一个连队一起出发,沿途总共设了10个兵站,我们走11天,就是一天一站。每一站就90公里到100多公里路。按照计划的时间,无论多早赶到那个站,就要停下休息。隔天早上吃过馒头,就攥上几个馒头又上路了,到晚上又到了站点。就这么周而复始。

记得第一次上路时候甭提有多紧张,因为听前辈说,很多人不适应高原,车开快了,会有高原反应。而且也因为是高原,常常越过一座山迎面一朵云就会是一阵雪,如果是暴风雪,一不小心就会被困住。他们说最难过的是唐古拉山口,很多人就过不了,到了那山口就会缺氧、头疼、想吐又吐不出来,那种疼形容为“比自己撞墙还疼,几乎裂开的那种”。还举例说,谁谁谁疼到晕倒,疼到拿头去撞方向盘。所以第一次上路的时候,我们同行的就不断紧张地问,唐古拉山到了没。队长说,别急别急,要到之前会通知你们,让你们做准备。大家又继续开了几天,憋不住问,队长才笑着说,我们前天就已经过了。

不过这不是说唐古拉就这么温顺,那次我们是赶上好时候,后来有一个车队的人,开到唐古拉山口,突然刮起暴风雪,在那么高的地方,前后都堆着老高的雪,不管往前还是往后,一不小心都会滑到万丈深的悬崖,整支队伍就困在山头。最后还是青海、西藏的军队临时出动直升机,又从山地组织了三支队伍开路,才最终把这些人给救出来。

​风雪青藏路 ——一个老汽车兵的记忆1( 第三代帐篷——帐篷城 )

在高原上,有时候稍微一不适应,就很危险。比如我的一位战友,有一次途中突然有了严重的高山反应,头部剧烈疼痛,他不能停车,如果车停在半路,可能有野兽或者土匪。当时他离前方兵站还有40公里,不得不用背包带把头部紧紧地扎起来。40公里路他走了近5小时,车在兵站停下后,同志们围上去一看,他趴在方向盘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唐古拉那站叫做五道梁,这里海拔高,生命就显得异常脆弱。50年代,一个毕业于内地某音乐学院的女文工团员,带病来慰问演出,唱完《三杯美酒敬亲人》后倒在兵站的帐篷里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时在这条路上,时常会有土匪,常常开着开着车就有流弹飞过来。那些土匪都是当年军阀留下的,各自占据一个地方,这些土匪人也不多,我们通常是一个连一起出发,所以他们根本不轻易和我们近距离接触。他们看到车队来了就乱开枪,打死了一个司机,一辆车走不了,他们就可以哄抢车上的物资。这些物资有武器也有粮食,都是他们最需要的。

后来走多了,我们也相对清楚了,他们聚集的点是固定的。所以一到那地方,队长就喊,前面有土匪,大家提早做准备,车速先调下来,前后车保证500米的距离。等车距离调整好了,队长就下令,车开到五六档,全速前进,因为速度快,土匪不容易命中。当时说好了,谁中间车子抛锚了,也只能就这么留下任人宰割了,要不也没办法,因为我们运送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回过头来抢救,万一聚集了更多土匪就危险了。

1955年10月,在进藏的风雪路上,就有土匪的枪口瞄准了军车,因为土匪比较多,有个女卫生员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枪口,掩护了一车战士,而她连个姓名都没留下,返程的时候战士们就地掩埋了她,谁也不知她的姓名,就刻上了五个大字:高尚的女兵。至今快50年了,那坟还在。

我有一个中学同学叫王志红,和我分到一个车队,平叛时候,有一次出车巴彦格拉山,两车距离500米。来到一个有土匪伏击的山谷,要以最快速度冲过去。结果冲到一半时候,王志红的车突然坏了,这时谁也帮不上他,因为每辆车上都装满物资。别的车都冲过山谷不见了,王志红只得弃车出逃,他跳下车跑了几步,就被土匪扫射牺牲。部队把他就地掩埋,没有荣誉,没有追悼会,甚至是按事故处理的,因为他违反规定跳车了。我至今还记得他笑着的小圆脸,40多年过去,我后来去过多次,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