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读讣告的人
作者:薛巍1986年,77岁的澳大利亚舞蹈家罗伯特·赫尔普曼去世,他死得有点不是时候。放在10年前报纸会用陈词滥调和乏味的生平逸事让他获得永生。但是他刚好死在报纸讣告开始采用赶尽杀绝的风格的时候,尤其是英国报纸。《泰晤士报》写道:“他长相奇特,令人惶恐甚至害怕。更有甚者,他的性格对舞蹈团起了鼓动性的和危险的作用。他是一个劝诱性的同性恋,在公共场合无情地让他人相形见绌。不过在很多人记忆里他都是一个有趣的伙伴。”
玛丽莲·约翰逊特别喜欢看讣告,每天要看五六篇报纸上的讣告。“讣告是正在发生的历史。我生活在谁的时代?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幸还是不幸,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她知道怎样活着吗?我翻开报纸,告诉我活到平均寿命的秘诀吧!”
读讣告是一个有些病态的爱好,但有这样的爱好的不独玛丽莲一位。20年前,玛丽莲在报纸上看到,分离出维生素C和分离出维生素K的人二人的讣告并排排列着,此后她看讣告就看上了瘾。后来她又知道,同样身份、相互配对的人物好像喜欢相约赴死:水门事件的检察官考克斯和辩护律师萨姆·达什死于同一天;《核科学家公报》的主编和“爆破手”乐队的吉他手死在同一天;美国的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和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都死于7月4日,在他们签署《独立宣言》整整50年之后。在《报丧:死去的灵魂、幸运的死鬼和讣告的乐趣》(The Dead Beat)一书中她剖析了人们读讣告的爱好,介绍了几位著名的爱好者,采访了著名的讣告作者,记述了参加讣告作者举行的会议的见闻。
该书的编辑说人们之所以爱读讣告,是因为不管死去的人多有成就,如果读到他的讣告,你也有一点比他强。这年头什么都可以拿来互较短长。虽然他的讣告费了作者更多笔墨,但登在头版了吗?配了照片了吗?作者是重要人物吗?(在《纽约时报》上,艺术家由迈克尔·基梅尔曼来写,作家由角谷美智子来写。)
玛丽莲说她很幸运,生在讣告的黄金时期,以前讣告无非是抢先发布的逝者消息,现在讣告写作进入了革新、娱乐和出人头地的阶段。好的讣告是包含热情、洞见、同情心、历史反响和幽默的文学作品。“历史的瀑布倾泻而下,不多的几位讣告作者用故事接满茶杯。”假如死人能够开口说话,有的人会被他们的讣告激怒,有些人则会很满意。有名人感叹直到死了之后才能得到正面评说,沃尔特·迪斯尼则想象自己会被人们当作米老鼠的发明者而被铭记。
玛丽莲指出,讣告写作有两种非常不同的路数,有的非常主观,有的是真实报道;有人专门打磨名人的讣告,有的写普通人的生活片断。这两拨人都自以为是,在一次会议上,英国报纸的作者就对美国同行的做法不以为然,认为他们介绍无名之辈的怪癖和标准磅蛋糕食谱是在浪费版面。对没有普通人讣告的时期,《纽约时报》记者盖伊·塔利斯说:“好像妇女和黑人都不会死似的。”
当普通市民的讣告在美国兴起的时候,80年代的伦敦正在发生另外一种革命。不署名的讣告被署名文章代替了,这种讣告有更多的主观色彩。“《独立报》的讣告常常直接用带个人情感、以近距离观察逝者的角度来写,改变了讣告顺序列出日期、社会关系、尚在世的亲属这种枯燥的写法,让作者自由地讲故事,写成散漫的传记文章。通常作者都是逝者的助手、前雇员甚至妹妹或者父亲。并用第一人称来写。”对公众来说像地毡一样没什么光彩的人,对他们的邻居来说可能是一位英雄。
《每日电讯报》上的讣告更是信马由缰、肆意妄为。负责人休·马辛伯德从17世纪作家约翰·奥布里《短促的生命》一书中获得启发,他还发展了委婉语艺术。在他的说法中,“没有跟傻瓜相处的耐心的人”等于“彻头彻尾的混蛋”,“用华丽的词藻记述他的事迹”等于撒谎,“强大的谈判者”暗示他恃强凌弱,“不知疲倦的健谈者”其实是惹人烦。
时至今日,“死”在英语里仍是一个扎眼的词,因而玛丽莲时而会用“过世”来代替之,讣告作者大会上有人列举了更多委婉的说法:收到了最后一枚开拔令、成了上帝的侍女或者跟上帝一块钓鱼去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