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们的事

我们被“一个馒头的血案”弄得高潮迭起的时候，《断背山》的戏仿之作在美国却悄悄流行。有一个叫“Brokeback to the Future”的视频，用了电影《回到未来》的人物，套上《断背山》的壳:开场也是划破黑暗的吉他声，并肩骑马的牛仔换成了高中生马丁和布朗博士，字幕上写:“这是个关于时空机器的故事，可他们难以忘却的是，爱。”但社会禁忌，世俗压力，爱着高中生的博士不得不借助时光机器回到未来，又是个悲惨结局。这段视频在一大堆取名“Brokeback ×××”的戏仿作品中名列前茅，但也没听说李安要告。有人说，《无极》是“老一辈人迎合小孩子”谄媚之作，可惜小孩子不买《无极》的账，转投“馒头”一方。李安的景况就好多了，《断背山》迎合的同性恋不仅喜爱电影，对被开涮也不反对。有一个把《壮志凌云》和《断背山》捏到一块的，让汤姆·克鲁斯和他的搭档来了段同性之爱，有网友留言:“能看到这一对好到一处，是所有同性恋的夙愿。”至于夜间谈话节目开个玩笑，所谓“同性恋牛仔的十大标准”，在MSNBC的新闻里被几大同性恋团体的头目称为:很好，很正面，我们很喜欢。那个善于嘲讽的好莱坞剧作家安迪·包洛维兹说:“这年头人们能被任何事情凌辱，最安全的方法是拿一切开涮。不过如果我参加的是曼哈顿的同性恋牛仔鸡尾酒会，拿《断背山》开开玩笑是安全的;如果在西部，周围骑在马背上的是一群沉默、健壮的家伙，我还是得小心点。”目前看来，拿同性恋开开玩笑很安全，用美国“国家同性恋特遣部队”头头的话说:“这样的谈论，让我们更容易被人接受。”

与消解这个禁忌话题相反，《断背山》也引来一本正经的呼唤。伊恩·麦凯莱恩爵士，《指环王》三部曲里银发长须、仙风道骨的灰袍巫师“甘道夫”，在柏林电影节手捧“终身成就奖”赞美《断背山》，大意是说，自它之后，更多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将受重视，但也话锋一转:“好莱坞的同性恋演员如果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在职业上会遇到很大困难。希望电影业对此给予更多宽容。”这位今年68岁的老演员在1988年公开了自己的同性取向，当时的他已是声名显赫的莎剧专业户，《理查德二世》、《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等戏剧，都有他娴熟表演的身影，也多次获奖，其中有英国戏剧界颇有声誉的劳伦斯·奥立佛最佳演员奖，伊恩也被称为继奥立佛之后最出色的莎士比亚戏剧演员。地位都到这份上了，区区私事还能对职业有什么影响？伊恩说，不是，百老汇对此问题的态度十分自然、公开和坦诚，偏偏加利福尼亚的电影人仍很保守。他举过汤姆·克鲁斯同性恋诽谤案的例子，当时舆论普遍认为，如果小汤哥不在这桩诉讼中翻案，他再也不能演英雄人物和浪漫情人了。伊恩说:“这是小孩子的幼稚逻辑。如同认为汤姆·克鲁斯在电影里一戴上假胡子，他的表演就不能当真一样。”但从伊恩本人的经历来看，公开性取向后的他在电影业倒是顺风顺雨，出演过《众神与野兽》、《Ｘ战警》、《哈利·波特》、《指环王》等名片，两获奥斯卡提名，得过美国影评协会最佳男主角奖。如此看来伊恩是同志演员中的幸运者，也大概是老牌地位无从撼动，人们只能认了，艺术家嘛，就是有种任性而邪恶的倾向。

伊恩·麦凯莱恩自己也承认:“如果我16岁就站出来，谁会管我是谁？那时候人们还不叫我们同性恋，而是‘倾向’或‘爱好’。”他清楚自己地位的变化，用公开私事的方式来展露一个同性恋表率的心路历程:隐瞒的时候，勇气不足，缺乏自信，在酒店会偷偷撕掉《圣经》上不喜欢的那页，能参加同志游行，却没胆量签名;说出真话，才感觉对得起自己的内心;能够大方地双双出席派对，笑对八卦的探问;换过几任爱人，有过谎言或不忠，为了不再带来困扰，目前隐瞒爱人的真实身份……如果抛开他是个同性恋，这与任何明星的绯闻私事没什么两样。伊恩这么豁得出去，不过是号召更多人站出来，让大家看看，同性恋跟异性恋一样，既有爱得死去活来，也有扭头而去老死不见，不过是爱恨情仇罢了。

《达利画传》里有幅图解故事: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那喀索斯，因为拒绝所有女性的求爱，被施加惩罚，从此迷恋上自己的影子，郁郁而终，化为一株孤芳自赏的水仙。这是早期神话对同性恋下场的隐喻，如今世风宽容，同性爱人再也不用担心被施以酷刑或投进监狱，但他们不论是戏仿还是正义呼喊，求的似乎不过是一个别大惊小怪自然看待。

( 《诸神与野兽》剧照 《诸神与野兽》 :从剧情到制作人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同性恋人马。伊恩·麦凯莱恩在片中饰演30年代著名的英国同性恋导演詹姆斯·威尔。这位导演在晚年爱上了年轻园丁，最终在自家泳池自杀，留下著名遗言:未来不过是年高、疾病和痛苦……我一定要拥有平和与健康，这是唯一的出路 )

李安自己也说，《断背山》里的爱是广义的。如此理解可以代表这样一种美学情境:自己一生中辗转反侧、欲言又止、心向往之、曾经有机会拥有却最终失之交臂的状态。按照这个理论，克林顿就是布什的断背山，张艺谋就是陈凯歌的断背山，贾樟柯是全体第六代的断背山……如果非要局限于情爱，《断背山》不过用一把忧伤的琴弦拨动了棘手的题材，既同主人公的灵魂相关，也同人类爱情的普遍体验有关，何必因为是发生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就给吓着了？I wish I know how to quit you！这是所有无奈的爱人想问的话，《断背山》给出不错的结局:杰克早早死去，留下衬衣让恩尼斯用一生回忆，免去了争吵怀疑、终成陌路。一段圆满的爱情。适用于异性恋的歌也可以用于形容他们:“关于我们的事，他们统统都猜错。”电影悲伤的片尾曲也适合一切分崩离析的青梅竹马恋，登对恋，婚外恋，多角恋——“他是爱人,是朋友,是一辈子回不去的地方,却永在我心……”■

( 《断背山》海报上两位主角被改成华盛顿著名政治说客杰克·阿布罗莫夫和美国众议院前共和党领袖汤姆·迪莱 )

( 伊恩·麦凯莱恩（Ian McKellen）:《指环王》三部曲的“甘道夫”是伊恩最知名的形象。这位前著名戏剧演员也是舞台剧《莫扎特》（Amadeus）中妒贤嫉能的萨列里的首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