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勇峰完成了“7+2探险”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郭娜)
( 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峰,海拔6984米。1995年1月9日12时5分,李致新和王勇峰成功登项
)
面前的王勇峰对着手机那边央求:“别让我去了,六哥,求求你了。”这是从南极归来的第二周,王勇峰忙着各项应酬:从周一到周六的白天,采访排了满满一张A4纸Excel表,晚上,还有各种酒局。“登山协会办公室的同事,没办法。”王勇峰带着倦意地笑笑。今年元旦,王勇峰心情不错,完成了七大洲和南北两个极点“7+2探险”,他在智利给自己立了四个新年愿望,其中之一:酒比去年少喝一半。“去年每周喝四天,今年每周喝两天;去年一顿喝六瓶啤酒,今年一顿喝三瓶,到现在坚持得不错。”新的一年过了两周,他基本履行了自己更多陪陪妻子和女儿的承诺。去年的1月1日,他突然接到求救电话,一对夫妻在四姑娘山遇险,结果只带回了女的……但今年不同,王勇峰喜欢眼下的生活状态,“重要的是还得到了方方面面的认可,专业的,业余的,还有大学生们”。
从山上下来的王勇峰在现实生活里有多重角色:国家登山队队长,中国登山协会对外交流部部长,极度体验探险公司经营者,奥索卡户外用品代言人,中国“商业登山”的第一推广人,中国极限运动的首席代言人。明星,老板,运动员,无论从哪个角度,你能看到的王勇峰都与文学想象里九死一生的英雄形象相去甚远。除了常年高山反应导致的脱发,王勇峰从山上带来的习惯并不多,只是走路会自然地保持有节奏的步伐,喝水时候会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咽。此外,这个身高1.7米的蒙古汉子看起来只是人海中一个和颜悦色的中年人。从1984年作为武汉地质学院在校生第一次参加中日联合攀登玛卿岗日峰,22年,每一个走近王勇峰的人都会问同样的问题:“这些年,你靠什么登山?”
1984年那次中日联合登山,武汉地质学院报名的二十几个人里,王勇峰的综合测试成绩排第6,当时只录取2人,王勇峰做了替补。除了长跑优秀,其他指标一律靠后,再加上平足,王勇峰攀向山巅的路显得如此遥远。
生在内蒙古集宁的王勇峰小时候想上军校当将军,高考超常发挥进了地质学院,一心想着要做大事。1975年6月,少年王勇峰迷上了《人民日报》一篇头版通讯《珠穆朗玛一青松》,中国登山队第二次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当时的登山队政委邬宗岳,为了记录登顶的成功和登山运动员的攀登过程,冒着危险拍摄纪录片,在海拔8500米上再也没回来。就在这一年,中国登山队为人类跨越珠峰,在8680米至8700米之间的岩石上,竖起了一架自行设计的铝梯,使这架重量不超过2.5公斤却能承重100公斤的梯子成了连接每个珠峰拜访者梦想与征程的生命线。1993年3月,站在珠峰北侧大本营暗自发誓“死也要死在山顶上”的王勇峰不会想到,也是这把梯子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王勇峰说,直到1993年,他花了9年时间,才知道自己是能登山的。1988年中日尼三国珠峰双跨越,王勇峰在南坡登上了8000米,这之后的5年,他的生活只有三件事:训练体能,练习技术,学习英语。那时住在登山队怀柔基地宿舍里的王勇峰在墙上贴满了雪山照片,照片下面钉在墙上的铁锁上挂满了登山绳。登山过程就是命悬登山绳的过程,各种各样的绳结帮助登山者保护自己、上升、下降。20多种打法里,七八种最常用,5年,王勇峰就这样面壁做两个动作:打结、解开,再打结、再解开,一个拜访了七大洲和南北极的探险家就从这样单调的动作出发。
( 沉着、勇敢、热情,被王勇峰看做登山赋予他的三大财富 )
“这些年,王勇峰靠什么登山?不单是实力,还有忍耐力,超人的忍耐力。”和王勇峰一起把青春留给了世界之巅的李致新这样评价王勇峰。22年登山生涯里,每一次登顶都是在最后一点体力被高山燃尽时“睡还是不睡”的生死抉择,王勇峰这样描述“睡”:“困倦一次次无声地袭来,好几次我要陷入她宽厚的怀抱了,睡觉是多么的甜美啊,哪怕只是眯一下眼的功夫。”登山界有句俗语:“什么是天才,忍是天才!”1993年,也是超人的耐力和不可动摇的求生信念,送王勇峰逃离了珠峰鬼门关,当时,因高山反应右眼暂时失明的王勇峰登顶后失踪,目测不准让他下撤时掉队,又一脚踏空倒挂在第二台阶那铝梯的最后一根横梁上,身下就是万丈深渊。登山界有个不成文的24小时法则,一个人在山里失踪24小时,就意味着生命终止。那次,王勇峰独自一人,没有氧气和食物,28小时后出现在大本营的望远镜视线内。这28小时,夺去了王勇峰右脚三个脚趾。手术前,王勇峰说:“登珠峰都没有这么怕,因为未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王勇峰的妻子后来说:“拿这三个脚趾,换什么荣誉我都不情愿。”
已故中国登山协会主席曾曙生是王勇峰入行的恩师,1984年,在玛卿岗日遇到雪崩,他教会了王勇峰第一次面对生死,教会了王勇峰登山所包含的讲究计划、准备完整、考验体力、融合意志和智慧。在《人与山相逢》中,曾曙生写道:“王勇峰这代运动员,对山的理解,和山亲近的那份情缘,已经远非计划经济时代的专业登山队员能比了。”经济转型期最早靠“引进外资”赞助登山的王勇峰已经带着登山运动走向了时尚产业。
帕特里克·马罗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七大洲最高峰的登山家,在他写的《云霄探险》里,有一段话被王勇峰画上了重重的记号:“我痛苦地意识到,探险的难点并不在于登山本身。如果不是限于在财力、政治麻烦和后勤等方面可怕的泥沼之中,爬山也许只需要一个星期简单的技术性攀登。”对于举国体制下转型的中国登山运动,财力不足长期以来一直让队员们为登山付出高于外国同行数倍的代价,包括他们的体力、健康和运动寿命。
当年靠化缘登山的王勇峰登南美最高峰阿加多瓜时有过一桩著名的趣事。北辰体育协会的老白在登机前几天帮他们搞定了30万元的最后空缺,可王勇峰他们硬是不肯给非专业运动员的老白雇上一头驴,因为那头驴需要1500美元。曾曙生算过这样一笔账,登山队那时候内部有这样一种说法,1960年第一次登珠峰的花费相当于1959年的第一届全运会。到了2006年,王勇峰率队组织的赴南极点探险,全队7人,人均自费50万元。
王勇峰的好人缘在推动登山商业化进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王石说:“和队长一起登山有安全感。”每次出发前,王勇峰都会心平气和地带着山友这样告诫自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去帮助别人,哪怕这会断送自己的成功甚至生命。”山友都知道1993年王勇峰把自己的氧气给了台湾队员导致登顶时右眼失明遇险,当年的台湾方面领队李淳荣说:“这就是登山家和登山者的区别。”这些年跟王勇峰登山的山友说:“队长在山上越来越快乐,他总是有说有笑,天气好的路段,会一遍遍唱《慢慢陪着你走》,遇到早上不起床的队员还搞过一杯水泼进被窝的恶作剧。”“快乐登山”成了王勇峰推广极限运动最有效的招牌,多年在山上熬过鬼门关后,王勇峰开始享受登山,他说:“今天和山是朋友,登山就是面对面与山交流,每座山都有灵气,会有不同的方式来款待你。”2006年,完成了“7+2探险”的王勇峰给自己定了四个新年计划:“加强体能准备2008奥运火炬跨越珠峰,喝酒少一半,更多去大学演讲,把英语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