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口而入的奢侈

（文 / 曾焱）

( Fauchon的广告出自著名设计工作室，其时尚和性感比时装奢侈品牌LV、YSL更夺目 )

2005年《福布斯》评“全球最好的十家旗舰店”，里面有两家美食。一是伦敦的Harrods百货公司美食中心，另一家是巴黎Fauchon食品店。2006年逢Fauchon 120周年店庆，从去年圣诞开始，美食爱好者就不断前去位于巴黎马德莱娜广场的总店“朝圣”:在法国，Fauchon就好比美食界的“伊夫·圣·洛朗”，人人都在高处，而他却在最高处。一家法国报纸曾经这么评价:如果要问，100年间哪些东西改变了巴黎人的生活方式？答案不管有多少，里面必定少不了两个名字——Channel、Fauchon。

五点钟茶

1885年诺曼底青年奥古斯特·富尚（Auguste Fauchon）到巴黎闯世界，在富人区马德莱娜广场推车叫卖鲜菜蔬果，口碑很好。1886年富尚30岁，在广场26号安顿了自己的小杂货店。对面是三十年老铺Hediard，茶叶、果酱、芥末在巴黎名声响亮（现在也依然是世界最好的高级食品店之一）。不过富尚无所畏惧。他野心勃勃，生意信条是“做第一，那又何不做到唯一？”很快，老店Hediard甚至整个巴黎都难以忽视这个诺曼底“乡下人”的存在了。开店的第四个年头，富尚就开始了建造全巴黎最大酒窖的计划。别的杂货商人都从葡萄酒庄直接进成品上柜，富尚不一样:他到各地搜寻，把看中的好酒成桶批量购进，在酒窖里面依自己的品味分好等级，重新装瓶以后再出售。他不再是杂货店的小老板，成了眼光独到的葡萄酒批发商。10年后富尚酒窖里贮存的葡萄酒到了80万瓶，在富尚的货架上巴黎人还破天荒看到了外国产的葡萄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1898年，一种类似英国下午茶的消费时尚突然就在巴黎人中间风行起来。法国人并无喝茶的习性，下午茶通常是上流社会的沙龙点缀，现在进了巴黎的街巷，这又是富尚的功劳。1895年他在自己的店里增加了甜点和面包生意，为了把顾客从那些老牌烘烤坊争取过来，他想出“五点钟茶”的点子:辟出一角店面做成茶沙龙，每张桌上有精致的竹篮，里面放着现场烤制的饼干，刚刚到货的新鲜水果、火腿、果酱，顾客从货架上看中什么点什么，结账时候再顺手买点回家。它不像英国下午茶那么有仪式感，又即时满足口腹之欲，正合了法国人慵懒的心思。沙龙一开张，全巴黎都疯魔了，尤其是赶时髦的太太小姐们无人不在谈论马德莱娜广场26号。周围的食品店、面包铺跟在后面学，“五点钟茶”从此就成了一种有巴黎特色的食品店格局。现在到巴黎去，小到家庭式的杂货铺，大到高级食品店，甚至“老佛爷”一类豪华百货公司的美食超市里，都还随处看得到这样的“五点钟茶”。

等到了上世纪30年代，少有人再提起那个推车叫卖的诺曼底乡下人了。1929年富尚获颁一枚“骑士勋章”，彻底进入巴黎新贵的圈子。在把店里的送货手推车全部替换成满城跑的小卡车之后，他下令在所有的白色车身上用黑色油漆刷上自己的名字——“Fauchon”，店里的包装袋和大部分货品包装纸上面也印了白地黑字的“F”。巴黎人从此每天看到“F”字样在大街上飘来荡去，就像他们辨得出LV包的经典花纹，或者女人身上的Channel套装。巴黎比它资格老的食品店不只一两家，不过从来没人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待过自己的名字，人们不管心里多么爱美食，到底觉得它没有和高级时装、珠宝、名表平等的资格。富尚不这么想，他热爱自己的每一篮水果、每一块饼干，渴望每个巴黎人都知道那是他送给顾客的信誉和保证。法国的第一个美食品牌就这样在无意间诞生了。

( Fauchon现今装饰精美的店面，很难想象19世纪末它只是个流动的蔬果摊 )

奢侈的“帮凶”

1945年老富尚去世。生意传给儿子罗伯特，他却没撑上几年。战争令巴黎失去了奢侈的本钱，罗伯特不知该如何应对恶劣的消费环境。一个靠纺织生意发财的保加利亚裔制造商约瑟夫·皮洛索弗（Joseph Pilosoff）买下了Fauchon，他还有个合伙人埃德蒙·鲍里（Edmond Bory），两个和老富尚一样坚定的人扭转了Fauchon的命运，并将它送入真正的世界名牌殿堂。

习惯了制造商角色的皮洛索弗不满足像老富尚那样只做一个美味的发现者和中转站，他决定自己开发利润丰厚的品牌产品。他的“果味香茶”系列成功了，其中最有名的是苹果茶，至今仍是Fauchon店的招牌货。鲍里则交游广阔，和各界要人都有往来。他帮助Fauchon和法国航空公司签下一份专营合同:飞往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航班，都利用货舱为Fauchon代购在法国罕见的土特产，或者不当季的新鲜水果、蔬菜。巴黎二月蔬果市场萧瑟，唯独Fauchon的货架上色彩艳丽，看得到草莓、樱桃、芒果、莲藕。有时候因为空运回来的货品太稀奇了，售货员还得想办法劝说保守的顾客免费品尝，像鳄梨这样的热带水果，产地只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夏威夷，墨西哥几个地方，巴黎人以前从未见过，而Fauchon第一次让巴黎人见识了它的美味，变成现在餐桌上最被宠爱的果品，很多法国菜式都用到鳄梨配料。

鲍里的社会关系还为Fauchon送来了各大奢侈品牌都梦想的顾客:肯尼迪家族，摩纳哥王室，歌剧女王卡拉斯，戴高乐夫人……都成了Fauchon的固定客户。名人向来是奢侈的“帮凶”。到六七十年代，Fauchon已经身份尊贵一如伊夫·圣·洛朗的高级时装定制，名流从世界各地飞向马德莱娜广场，26号变成了市井八卦名人的最佳布景。据说当时尚未被人民推翻的伊朗国王每月都向Fauchon下一个天文数字的订单:手工巧克力、手工果酱、大师甜点、新鲜鹅肝鸭肝、各类腌渍鱼类、葡萄酒，每次发货都在三吨以上。那时的法国当红歌手雅克·迪托克(Jacque Dutronc)写了一首歌挖苦那些纨绔公子，有句歌词唱道:“一辆法拉利从沙滩招摇到闹市，一帮人出了卡地亚进富尚。”可见Fauchon已经成了一种极度奢华和显摆的标志。1970年，法国极左派的一支突击队曾冲进Fauchon，宣布它是“资产阶级消费的神殿”，将里面的高级食品全部抢走，声称要分给巴黎最底层的人民享用。1977年，Fauchon又遭受一次极左袭击，管理高层被迫公告歇业五个月以平息无产阶级的怒火。

前卫美食革命

Fauchon最叫人念念难忘的糕点代表作出现在马蒂娜时期。

1981年老板皮洛索弗死后，其女继承事业不到4年，也在自己家里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第三代马蒂娜被从马赛召回执掌大局。这个年轻女孩一头扑进80年代前卫青年的狂欢，给百年老店带去一场美食革命。她创造的奇迹是弃众多巴黎资深糕点大师不用，慧眼认出了24岁的天才小子皮埃尔·埃尔美（Pierre Herme），他后来有个外号叫“糕点魔术师”。1994年，埃尔美推出永垂巴黎美食历史的经典——“蛋糕上的樱桃”，他邀约当时在法国很走红的前卫设计师扬·佩诺（Yan Pennor）为蛋糕做了外观和创意设计，而他自己的配料比例和制作说明据说精细到了外人无法依葫芦画瓢的地步。这款牛奶巧克力为主料的作品在法国糕点制作史上赢得了两项美誉:第一次由专业设计师造型的糕点艺术;有史以来最畅销的甜点。1994年因这款蛋糕而被写进了Fauchon的百年大事记。

从马蒂娜时期开始，从店面到包装，以黑白为主色的LOGO逐渐被替换成黑色和玫红搭配，店面和产品设计大胆出位，被一代雅皮青年追逐。但马蒂娜的激情投资也给Fauchon造成了经营黑洞，她新投资的餐厅全部亏损关闭。1998年，Fauchon转卖给Laurent Adamowicz，2004年，董事会再次改组，新管理高层决定卖掉一年前购入的12家福楼连锁餐厅，全力经营马德莱娜广场的百年老店和全球650个卖场。2005年圣诞前夕，电视新闻报道很多巴黎人到广场观赏Fauchon重新装修过的新店面。巨幅招贴上，一张性感红唇源源吐纳Fauchon的漂亮包装袋，看在眼里都是从口而入的奢侈——Fauchon的新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