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值之颜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颜值之颜0美剧《衰姐们》剧照。右二为该剧的主创兼主演莉娜·杜汉姆

文 / 张月寒

仿佛从今年开始,“颜值”就突然变为一个热词。从风行一阵的测“颜值”和“颜龄”的软件,到朋友圈中晒“颜值”和“颜龄”得分的刷屏,然后渐渐地,似乎任何事都可以和“颜值”挂钩。最近,英国某热门中文微博账号发表了一篇文章,说英国某连锁品牌咖啡馆(中国也有)里,员工有赠予顾客咖啡的权利——只要店员喜欢或赞赏你的外表。此帖一发,微信、微博、推特(Twitter)和脸书(Facebook)上开始出现各种恍然大悟的总结:得到这家免费咖啡的人得意诉说个人经历,没有得到的人痛陈遭遇,从来没有试过的人则翻出自己的“战服”跃跃欲试。英国还有一个女记者分别以素颜和盛妆去这家咖啡馆,结果是,盛妆之下终于得到了免费咖啡。

首先,如果说这是一种PR手段,那么不得不说它植入得很成功。其次,如果这是一个真实情况,那么现在买杯咖啡也要这么拼啊……

“颜值”,大意可理解为“容颜的数值”,即你的外表能打多少分。对“颜值”痴迷的人叫作“颜控”。据说“颜值”一词由日语的“脸”发展而来,这一点似乎可以理解,因为日本是一个很重视外表的国家——从日系化妆品的细致到日本女生一丝不苟的打扮可看出来。我留学时隔壁寝室的日本女生天天早晨5点钟起来化妆,从面膜精华到隔离粉底,假睫毛双眼皮贴卷发棒一个不落,然而最后出来的却还是清新自然的裸妆效果。大冬天在瑟瑟寒风中穿短裙薄丝袜以及10厘米的高跟鞋,上搭一件薄薄小外套,让远远望着她单薄背影的人不由心生敬意。其实,这种为了美丽而穿得少的现象在我国古代就有,王叔英妇在《暮寒》这首诗中就说:“逾寒衣逾薄,未肯惜腰身。”这种坚持美丽的精神某种程度上值得鼓励,因为对于她们来说,修饰外表已不是一种肤浅,而是女人自我尊重的一场仪式。

“颜值现象”不只出现在日常生活,别的领域也有。《经济学人》发表文章说权力属于颜值更高的领导人,不管在大猩猩社群还是发达国家。发表在《认知科学趋势》上的一篇文章说:“即使面无表情,人们对他人进行评估时还是看脸。”《纽约客》也曾发表文章说政治选举的结果和外表有着莫大关系。然而,随着颜值现象的愈见增多,很多言论——“这是一个靠脸的社会”、“人生际遇和长相绝对相关”也愈发显得偏激、酸溜溜和绝望。每一个美女一生中都会有那么极好的几年,万人称羡、追捧,但是如果只将自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和所有价值都建立在外表的基础上,过了那几年,则真是——珠宝失去了,明珠也更加黯沉。

似乎很多人都认为,长得好的人也总是笑起来更盈盈,哭起来更楚楚。诗人海子也曾说过:“你的夜晚/主人美丽/我的白天/客人笨拙。”然而不是只有外表就行。美人其实更需要智慧,否则,这美丽,也正如张爱玲所说,“就像携着珠宝逃难,没有实际用处反而徒增风险”。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从古至今,颜值现象一直都存在,人类似乎总是对自己外表和人生之间的联系产生莫大的兴趣。19世纪的英国女作家乔治·艾略特以相貌平凡著称,后世很多乔治·艾略特的传记学家纷纷形容她“令人惊骇的极度丑陋”、“相貌极度平庸”或“长得实在像匹马”。但令我不甚理解的一点是,为什么人们那么津津乐道于乔治·艾略特的外貌,而不是她的文学成就或其他。这种现象也发生在张爱玲身上,几年前“张爱玲热”出现的时候,也有一些人指摘她的长相不能说是美。这些现象令我不解:一个女人的外表对于她的人生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一个知名女子长相平凡就容易被后世诟病,而历史上长相平凡的男人却很少有人批评呢?为什么仅仅是女人的外表被放大到一个严苛的尺度?

近来流行的美国女性主义新代表、美剧《衰姐们》(Girls)的主创和主演莉娜·杜汉姆(Lena Dunham)曾发布一条推特戏谑乔治·艾略特是“丑并且还是风流的”,吸引了莉娜·杜汉姆的“粉丝”去修改乔治·艾略特的维基百科,也引起了一些对于女性外表的新讨论。然而,相貌平平的乔治·艾略特一生还是能挑战世俗地和已婚恋人刘易斯(George Henry Lewes)长相厮守,好多美丽的人也没有寻到这样的灵魂伴侣呢。

莉娜·杜汉姆是近年来美国年轻女性中“女性主义”的新代表,她自编自导自演的电视剧《衰姐们》以及她本人引起了一股新的“女性主义”趋势。她的长相也并非是传统审美的宠儿,但是《衰姐们》的接连获奖和续订,让她在当代女性对话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形成某种榜样效应——虽然说很多人是靠外表取得成功,但有才华或许其实也是可以吃得开的。莉娜·杜汉姆乃至后来《纽约客》对于乔治·艾略特外表的讨论其实都是一种现代反讽,说明我们的社会自古以来就对女性的外表投放了太多没有必要的关注。

我曾经在真实生活中见到几个少有的有魅力的女子,伦敦某咖啡馆的珍妮弗应该算一个。她是一个微胖的卷发女子,单身妈妈,收入一般,但是却极其自信。每天,遇到她的顾客都会心情格外好,因为她的自信、乐观、阳光几乎感染了去咖啡馆的每一个人,很多人都形容遇到她以后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了。因为自信,珍妮弗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她每天下班都会接到几个写着电话的小纸条。有一次,一个流浪汉走进咖啡馆。那天下雨,流浪汉浑身湿淋淋的还拖着一条同样湿淋淋的狗。珍妮弗没有丝毫嫌弃,二话不说为他们端上了热腾腾的咖啡和一盘煎培根和香肠。流浪汉连声说“不不不,我付不起”,但是珍妮弗挥挥手,说出了那句著名的“It's on the house”(本店请客)。其实,这哪里是“on the house”呢,分明是珍妮弗后来自己拿钱垫上的。

说这个故事的用意,并不是阐释什么“心灵美比外表美重要”的教条,而是,当一个人对自己足够自信、并且拥有一颗温暖的心,这一切会体现在她的外表上,形成某种无法替代的魅力。《蒂凡尼的早餐》虽然后来由经典美女奥黛丽·赫本演绎,但在杜鲁门·卡波特的原著小说中,女主角刚出场时却并非是经典美女的审美,但是她美得我行我素、(让对方)哑口无言,让所有人都为她着迷。

就外表而言,没有人能打败时间。《红楼梦》庚辰本二十一回夹批中说:“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所以其实,真正的美女就是“做自己”,任何所谓缺点都能被自信战胜。今天,很多人为了提升“颜值”,不惜去整形。但那些千篇一律的整形脸,虽也可归为“好看”,终究不能够成为经典美人,因为无特点。真正美丽的人,是相信自己、活出自己的人,并且除了美,总还有些别的东西。

颜值高是一件好事,但一个人如果被自己的美貌束缚得太紧,也是很难有大出息的。历史上有很多颜值高但并不靠颜值出名的人:丘吉尔、海明威、契科夫、乔布斯年轻时都很帅,但是他们被铭记于后世的,却并不是他们的外表。

最近,“哈利·波特”系列电影曾经的配角、剧中名叫纳威的,为《Attitude》杂志拍摄了一组肌肉分明的照片,由此,“纳威逆袭”现象也在“哈利·波特粉”中疯狂流传。虽然J.K.罗琳认为这组照片太过暴露,让他“赶紧穿上衣服”,但“纳威逆袭”的讨论热度还是说明了现在重视外表的价值观。过度重视外表,心理学上称为“外在条件自尊”,即自尊心有很大一部分建立在自己对外表感觉的基础上。与此相对,另一术语叫“外貌自尊”,即重视自己的外表,对自己的外表很满意,并使用“具体化身体意识”中的三个标准来衡量具体化程度,通过锻炼和不断的保持让自己的外表越来越好。这或许是日益浓重的“颜值现象”能够被引导的一条比较好的路吧。

颜值,一个被过高估计的词,让本已浮躁的社会更加浮躁,本已肤浅的审美更加肤浅。作家安妮宝贝曾经说过,“夜色中的河流像一条凝固的静脉”。在这条“凝固的静脉”上人类的思绪得以全部发散,沉入一种自我所不可知的虚空中。那时所有任何美丽的外表都被片片剥落成泥,形成一地的碎屑。无论文化怎么浮躁,世界如何变换,我们始终只要把握好“自己”这根弦。正如《Beautiful》的歌词说的那样:“We are beautiful,no matter what they say”(我们都很美,不管别人怎么说)。 美女颜值衰姐们社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