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姬芭铎

作者:何潇

碧姬芭铎0( 碧姬·芭铎和她的第三任丈夫冈特·萨 克斯在他们罗马的家中(摄于1967 年) )

没有一个女明星,比碧姬芭铎更吸引法国知识分子的注意。她提供了难得一见的完美典型,混合了神话的虚构与历史的真实。“命运将她放到了梦想和现实互相混淆的合适位置上。她的美与才能无可争议,但她拥有其他未知的东西,这让她成为偶像,获得这个‘失却上帝’年代的崇拜。”1962年,让科克托(Jean Cocteau)在《停止》中这样写道。

1950年,14岁的碧姬芭铎第一次出现在《ELLE》封面上,整个法国猝不及防。这是一张褪去婴儿稚气的面孔,又没有成熟到足以被称之为女性。她给社交界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形象:在她之前,少女总是隐藏于公众视野之外。女性形象,一端是穿着水手服的小娃娃;另一端,是已为人妇的成熟女性。芭铎的出现带来了“宛若少女”的新风尚。纳博科夫写出《洛丽塔》,已经是5年后的事了。

当她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令全世界疯狂。18岁,芭铎嫁给导演罗杰瓦迪姆(Roger Vadim),4年后,他拍摄了《上帝创造女人》。这是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角色。摄影机移动到一排晾晒的衣服之后,我们看到青春逼人的朱丽叶:她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像孩子一样晃动着“如皇后一般”的美丽小腿。在电影里,她是个“缺乏道德”的少女,轻易就陷入爱河,她反驳那些挑衅者说:“我没想到爱情也是一种病。”导演特吕弗说:“这是一个婴儿般的女人。”电影让芭铎一跃而为国际明星,也成为世界性的“丑闻”。当时在美国,《上帝创造女人》遭禁映,费城影院经理因为放映该片被拘捕——在美国电影的早期传统中,“性”往往通过言辞来表现——即使在以“性感”闻名的梦露的电影中,“性”也只是一些富于暗示性的俏皮话和无意中扬起的裙角。而在芭铎的电影中,裸露十分直接,这令美国人震惊。舆论像回旋镖一样,折回了欧洲。1958年,《巴黎竞赛画报》做了8页的文章,讨论“芭铎现象”,最后得出结论说:“芭铎从头到脚都不道德。”

但知识界做出了不同反应。1959年,西蒙德波伏瓦写了《洛丽塔症候群》。波伏瓦称芭铎为“女性历史的火车头”,将她给法国社会带来的“破坏”与存在主义相比较,说她是战后法国的第一个也是最为自由解放的女性。“一个解放的女性与轻佻、幼稚的女性相反。”波伏瓦写道。

“她的身体没有那种象征被动的慷慨。她只是简单的展示持续运动着的身体。她行走、舞蹈、移动。在狩猎游戏中,她既是猎人,也是猎物。男性是她的目标,反之亦然,这伤害了男性的自尊。”西蒙德波伏瓦写道,“这是在声明,这个人与男性是平等的。这也让人们认识到,在男性与女性之间,除了欲望和交互的愉悦,别无其他。这就是为何,在社会的眼中,她的出现变得如此具有威胁性。”

碧姬芭铎1( 芭铎主演的电影《上帝创造女人》剧照 )

像加缪笔下的人物一样,她依靠感官认知世界。当你想到她的出身,会感到这一切尤不寻常。1934年,碧姬芭铎出生在巴黎,一个家境优渥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母亲热爱社交,在芭铎还只有14岁的时候,便积极地向社交界推介这位漂亮的女儿,让她任模特,登上时尚杂志。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她成长为全世界的明星之后,却被视为中产阶级道德标准的威胁,一个“恶魔创造的女人”。导演路易马勒讲过一桩轶事。一天,他们正在洛桑商业区拍摄《私人生活》。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女人向他们走来,脱下大衣,狠狠地扔在芭铎脸上,尖叫:“你侵蚀了中产阶级!”

在女演员最灿烂夺目的24岁,碧姬芭铎的名字意味着1亿法郎的片酬,所有人都识得这个名字,无人例外,无论斯佩尔曼红衣主教,还是戴高乐将军。实际上,即使他们想不识她,也难以做到,她是人们的日常谈资。戴高乐将军称她为“雷诺汽车一样重要的法国出口”,并提议说,以芭铎的形象来塑造巴黎市政厅前的玛丽安——一个代表着法兰西的女性。碧姬芭铎是法国的时事,也是世界的新闻,因为,“电影代表了所有人的心灵向往”。

碧姬芭铎2( 1953 年4 月,芭铎出席戛纳国际电影节期间为“粉丝”们签名 )

命运让她成为年轻人的原型,也为年轻人的偶像所仰慕。在海峡对面的英格兰,披头士乐队的约翰列侬和保罗麦卡尼都为她着迷,列侬此时的女友改变了发型,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像芭铎一点儿。他们盘算着拍一部《披头士与芭铎》,没能实施。列侬后来与芭铎有过一次匆匆会面,在见面前,他甚至食用了LSD,以稳定情绪。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鲍勃迪伦在《我应该自由》里唱着:“我的电话响个不停,是肯尼迪总统打来的,他问我:‘我亲爱的朋友鲍勃,我们需要什么才能让国家发展?’我回答说:‘我亲爱的朋友约翰,是碧姬芭铎。’”

时尚在她面前徒劳无功。与索菲亚罗兰或吉娜劳洛伯丽吉达(她扮演了《巴黎圣母院》里的爱斯梅拉达)不同,尽管有着完美的胸部,她却经常将其隐藏起来。然而,只要她在圣托贝的瓦雄夫人店里买上一条裤子、一件男式毛衣,所有去海边的女人都会这么穿——就像在很久之前,香奈儿让姑娘们接受了假珠宝,并将奥夫涅乡村风格变成了新优雅一样。在她出演了《穿比基尼的女郎》以后,比基尼变得流行起来;在《上帝创造女人》公映后,平底芭蕾舞鞋成为新的时髦物件。直到今天,在她退隐几十年后,依然可见时尚界对她的致敬和模拟。

碧姬芭铎3( 1960 年,芭铎生下和第二任丈夫雅克·夏理尔的儿子尼古拉斯 )

她还令一座海边小城获得了重生——这里也成为她引退后的归所。在圣托贝,芭铎与萨冈结识。她们是在沙滩上遛狗的时候相遇的。这个清晨,两个女人交谈了片刻,都很腼腆。在小城里,她们相识的是同一拨儿人,出没在相同地方——令萨冈念念不忘的拉什蓬饭店,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逸闻是芭铎光着身子在这里行走——尽管如此,两人的交往并不密切。萨冈回忆说,这个女演员意外的矜持,头发非常漂亮。退隐之后,芭铎邀请萨冈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两人做了一次长谈。

“在1954年那会儿,人们关注的是如何做个有道德的人,但芭铎没有从众;1975年,世风日下、无耻之徒比比皆是,芭铎依然没有从众。”萨冈写道,“她不知道‘道德’这个词。同样的,她也不知道‘无耻’。她像只被赋予理性的动物,跟基督文化沾不上边。她只在地中海温和的海水中感到自由,20年前是这样,20年后依然是这样。”

碧姬芭铎4( 1952 年12 月20 日,芭铎和导演罗杰·瓦迪姆结婚 )

“碰巧,她还是法国人”——玛格丽特杜拉斯说。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受限制,像大自然那样百态多姿:一会儿是美丽城的小浪女,一会是都兰地区的“琥珀色眼睛”,一会儿是南部海岸的“上帝制造的女人”——她落在所有人的眼底和心中,纽约和东京也不例外。“她代表着男性不愿承认的欲望所在。”玛格丽特杜拉斯说,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固定的圈子。这使得她成为一种‘蜡做的女人’,可以随意塑造、融化、死亡——是的,甚至包括死亡。作家给了这个尤物一个属于她的名称:“芭铎皇后。”

法国女演员特有的“高冷”特质,在碧姬芭铎身上一览无余。“对于她所具有的力量,她不以为然、淡而处之。”法国作家保罗富尔内尔(Paul Fournel)说,“她并不真的想成为一个演员、一个歌手或一个性感偶像,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她有着如此出众的外形。在1956年的时候,她就表现得像一个1968年之后的女性。在这一点上,她是非常现代的。”在一次采访中,美国记者问她,是否得到生活中一切,她点头。记者追问道:“你想向生活索取的是什么呢?”芭铎说:“一无所求。我很快乐。”

碧姬芭铎5( 芭铎主演的电影《沙拉克》剧照 )

在电影《不幸时刻》里,碧姬芭铎从地铁上走下,穿一双漂亮的高跟鞋,款款而来。你也许会想象,在她16岁时,或许——应该也是这样,穿美丽的鞋子,走出家门,前进100米,行至第一个路口,停下、张望。不论她是否刻意,她始终吸引着众人的眼睛——这是“芭铎皇后”的处境。在很多时刻,她为女性同胞所厌恨,好比《上帝创造女人》里的朱丽叶。许多年以后,莫妮卡贝努奇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创造了相似的处境。

长久以来,芭铎被看成是“好母亲”与“好主妇”的反面。在拍摄《上帝创造女人》时,她与男主角陷入爱河,导致了第一段婚姻的结束。“这就是代价。”芭铎后来说,“但我不认为因为结婚了,你就一生只能爱一个男人。”她谈了无数次恋爱,结了四次婚,生了一个男孩——即使是母亲的身份,也没有令她改变,她选择离开丈夫与儿子,去过自己的生活。

杜拉斯称赞她,说“芭铎皇后”不属于任何一种现代潮流。当其他人,在汹涌而来的浪潮中追逐、闪避、淹没,“她的脚却是干的”。她独自一人,向一切长处和优点挑战,并砸烂这些优点和长处。“芭铎皇后”是一种危机的化身,矛头只指向婚姻。在电影《蔑视》中,戈达尔给了她一个类似尤利西斯妻子的角色,在这个反英雄的现代神话里,妻子对于中产阶级的丈夫感到蔑视、将其舍弃。1973年,39岁的碧姬芭铎宣布息影,最后一部电影是《唐璜是一个女人》。电影中,历史上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变成女性,周旋在四个男性之间——她追寻的,永远是爱情本身。

“爱娃加德纳和丽塔海华斯唤醒了悲剧性、致命的激情,而芭铎皇后则唤醒了通奸式、意外的爱情。”杜拉斯在《芭铎皇后》中写道,“芭铎皇后站在道德坍塌的边缘。在她的身后,道德外的丛林打开了大门。一片不存在任何基督徒烦恼的土地。” 芭铎碧姬剧情片爱情电影喜剧片美国电影上帝创造女人碧姬·芭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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