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萨冈
作者:石鸣从某种程度说,杜拉斯和萨冈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杜拉斯70岁才“大器晚成”,萨冈18岁便一鸣惊人,两个人都勤奋写作,差不多一年一部书,然而被人记住的永远是寥寥可数的一两部成名作而已。杜拉斯毕竟因为成名晚,积淀丰厚,被记住的比萨冈还多一点——《情人》、《广岛之恋》、《琴声如诉》……萨冈基本上就是一本《你好,忧愁》。两个人的成名作描写的都是青春期爱情故事,杜拉斯写作时已是老妪,文笔多了许多沧桑感,萨冈当时中学毕业,失业在家,是不折不扣的少女。从文学影响上看,萨冈当然远不及杜拉斯,她一辈子只得过两个文学奖,出道时的“批评家奖”和收笔时的摩纳哥亲王奖。无论她长到多少岁,总是被看作是一个“法国小女孩儿”,据说1980年时这个“小女孩儿”本来比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更有希望进入法兰西学院(后者后来成为法兰西学院350年来第一位绿袍加身的女院士),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杜拉斯也在同样的竞争中落败过。不过,萨冈对这件事的态度或许会得到杜拉斯的赞赏,她比那些蔑视她的法兰西学院院士更蔑视他们,她说:“绿色不适合我,永垂不朽,万古长青,这真是令人生厌啊。”
好运伴随了萨冈的一生。她跨入文坛的那个年代,西方的青年们正在一种“二战”后颓废、叛逆的气氛中挣扎,“法兰西蜕化了,西方世界的未来是模糊的”,青年人惊慌、失望和不安,但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中学和大学起不了作用,教育制度保护不了不知所措的年轻人,他们不仅是“没有父母的一代,而且是没有教师的一代”。法国每年要制造出两三百个青年作家,其中至少三分之二是少女,然而只有萨冈走红了。1954年,“萨冈”——这个来自普鲁斯特小说的笔名——和《你好,忧愁》一起,成为法兰西文学的青春象征。“从那天开始,只要有一个女孩子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出版商认为有必要声明‘这是一个新萨冈’,‘又出了一个少年天才’,一派胡言!今天这件事叫我好笑,然而那时我隐约感到忐忑不安,我担心有一名后继者来抢了我的位子。”萨冈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尽管后来法国又推出过不下50个类似萨冈的少女作家,但没有一个在大众心目当中取得萨冈所获得的地位,她与塞林格的“守望者”一起,成为一代人心中的青春标签,而青春的历史是不可重复的。萨冈记得:“我长大时,正好有了口服避孕药。我18岁那年,整天怕怀孕怕得要死,但避孕药出现了,此后30年,性爱自由了,不必担心后果。然后,艾滋病出现了。我成年时代的那30年,正是纵情取乐的年代。”
萨冈20多岁时,在法国的名气已经比萨特还大。法国人特别喜欢萨冈,她随心所欲、放荡不羁的任性做派似乎特别体现出一种自由状态。她天资聪颖,但并不肯用功,通过补考才上了大学,中学老师给她的评语是“天性不思努力”,她的同学认为她“永远停留在12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家境优裕,家里在乡下有庄园,在巴黎有公寓,母亲风度优雅,在“二战”爆发时执意返回巴黎一趟,只因为忘记带上帽子,父亲对儿女们的要求只有一样:洗干净手按时吃饭。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萨冈深受宠爱,她从未缺过钱,《你好,忧愁》出版后,更是财源滚滚而来,她的父亲警告她“这是十分危险的”,并建议她把钱尽量都花掉,她果然迅速就把钱挥霍光了。她爱赛马、跑车、赌博、喝威士忌、听爵士乐,因为飙车,她差点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她结过两次婚,又都离掉了,每次婚姻持续时间都不到两年。她吸过毒,后来戒掉了,在谈论吸毒史时她说:“一开始我心中有一种怒气,这是冲着人家不许我做任何事,要支配我的生活而来的。我的生活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个人的,更可以说是以自由作为理由而不是以嗜毒作为理由。我早就戒了,要比我说的时间早得多,但是我不愿承认,因为表面上我不要跟‘他们’一致,不要听从‘他们的’理智,那时我绝对不投降。我至今还是这样想的,我的生和我的死都是属于我个人的,我有权利健康或不健康地过日子,也有权利要生还是要死。我没有必要向生命道歉,也没有必要向死亡道歉。”
萨冈曾按时间顺序和重要性列过对她有影响的作家:纪德、加缪、兰波、普鲁斯特——全都是法国作家。她的20多部小说篇幅多数都很短暂,人物数量很少,只描写两个或三个人物之间的爱情纠葛,题目通常都透着精巧,《你好,忧愁》、《心灵上的青痕》、《冷水中的一抹阳光》,都来自法国诗人艾吕雅的诗句。“我热爱诗歌,这是法国语言中最完美、最严格的体裁,追求最和谐的音节和最适当的词句,这需要有一种英雄气概。”有人批评她这种“原生态写作方式”是无休止的自我重复,在文学上缺乏挖掘的深度。还有人认为,跟一个没有受过苦的人谈文学、谈写作就是浪费时间。然而,萨冈并不以为意,她的小说都是在优渥慵懒的生活环境中写出来的,“吃着干酪火锅,品着红酒,咬着白巧克力薄片”,“或是由于多喝了一杯威士忌,或是由于突发了一次靠不住的灵感”。她写作,是因为舒适的生活过得太久后,她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平庸,需要振作一下,获得一种新的平衡”。从这个角度,她认为写作拯救了她的堕落。“我若下辈子不用愁钱,上帝知道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她69岁因病去世时,她的朋友们发现她欠下的债务达到了100万欧元。
人们往往倾向于把萨冈和她笔下的人物混为一谈。批评她的人说,她总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然而萨冈却认为,她在她写的人物中从来都看不到自己。“我从不想写自己的生活故事,我愿意写我不认识的人的生活。我不像当代作家那样把遇见的人写进自己的作品中,我觉得这很贫乏也很羞耻,这会是对朋友的背叛。” 文学小说萨冈杜拉斯法兰西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