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

女人走在窄窄的走廊上，蓝色的地面不是瓷砖也不是木板，鞋跟踏在上面很安静。走廊不长，走完它却沉重得太久，一架轮椅驶过，女人的身体贴向一侧，几乎和薄薄的暖气片齐平。闭起眼在黑暗里前进，左边第一个屋子，第二个屋子，患者更衣室里家属们吵嚷着敲击鼓膜。再往前又是幽深的寂静，掺杂着机器千篇一律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密，很微小，然而几十台机器中，属于自己丈夫的那个角落，血管扩张的撕裂声被无限放大。她触碰过丈夫做了“漏”的手腕，筋皮下的管子里，血的流速原来那样快。

一周三次，一次四个小时。女人太熟悉这里的一切。春天秋天的时候她在院子里闲逛，无心赏花赏叶，就去主楼前的水池里看看金鱼。大厅的铁椅子那样冰，女人每次都去整形科坐软软的沙发。那里条件好，冬暖夏凉。其实，条件更好的是丈夫隔壁的更衣室，那里有单独的悬挂式空调。父母患病的中年家属嗑着瓜子打发时间，议论着谁家的老人何时离去。你知道吗？昨天又走了两个，大年关不好过啊。可不是，听说其中一个才40多岁，透着透着就这么没了。女人手心一紧，轻声走出了屋，随后快步奔向整形科紫色天鹅绒的沙发。粉红色的墙面，粉色红的地砖，女人喜欢这颜色，花朵的颜色让人很温暖。

不过渐渐地，女人不愿意来了。她看见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面部肿胀地来复查，她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匀称少妇砸下几万元钱预约全身抽脂。针头，刀刃，药水。女人每每想起就肠胃痉挛，她或许是嫉妒、羡慕着健康的身体，替自己的丈夫。

每周二的时候，女人去结账，领取化验单。六七年了，她拿到单子的手仍然在抖。那仿佛不是一张纸，而是活生生的人，丈夫的身体像一只提线木偶，被一组组数字的大小牵扯得高高低低。女人年纪不轻了，久坐久站后腰都会动不了。她关节不好，心脏也不好，可她没去查过。她不敢查，害怕真查出什么问题。很经常的，女人会想起在外地读书的女儿，她喜欢寒暑假女儿回来，陪着她在这院子里走走，聊聊天。

清明节女儿回了家，挽着女人的手说妈妈，医院里的玉兰花都开败了。她挑了一株艳丽的桃树给女人照了张像，摘下一朵桃花打趣地别在女人发髻。妈妈，真好看。女人歪过头，看见手机屏幕里自己青丝白丝间的一片粉红。突然，她想去赏赏花。

（文 / 红酒提子） 女人两性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