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和晃平:在认知和不可认知之间
作者:曾焱名和晃平作品:公共雕塑“歧管”(韩国阿拉里奥雕塑公园)
名和晃平(Cohei Nawa)为他的雕塑“语言”新造了一个单词——棱镜(Pixcell),这就如同在显示器的世界,像素(Pixel)是组成图像的最基本单元。他拿过一张纸,写了两个公式来为我讲解:如果Pixel= picture+element,那么他的Pixcell= picture+cell,“组成屏幕图像的像素无法予人以视觉和触觉的双重感受,但我希望棱镜可以从‘细胞’的层面去捕捉具有生命感的即时图像,最终形成视觉、触觉和知觉的集合体”。
虽是毕业于京都市立艺术大学的雕塑系博士,名和晃平却一直对生物学和化学充满兴趣,从中学时代就对“何为生命”有探究到底的愿望。在Pixcell雕塑系列里,显微镜下的细胞图像被艺术家以可见的形式呈现,也就是说,“细胞”被打碎或整合后,放大并呈现于表皮,这就是观者所看到的被大大小小玻璃透明晶体包覆的物,它们可能是一头鹿、一只兔子,也可能是一株植物、一个手包或一件玩具。在玻璃珠对现成物完成表皮再造之后,实物也就变得形同幻象。
名和晃平这次带来上海首届“亚洲画廊艺术博览会”的是Pixcell-双鹿:两头鹿的标本被叠加后,通体以玻璃珠包覆,构成一种全新的“皮肤”。每颗珠子好比一面棱镜,他的“鹿”被玻璃珠分解、过滤和折射,让观者看到的不再是物体本来的面目:在灯光下,两头、双身、似鹿非鹿的作品重构为混乱的、令人迷惑的物象。即便是在一个喧哗的展示空间,我们也能明确接收到艺术家想要传递的生命体的孤独和虚幻。
“鹿”是Pixcell系列作品中最初始、也最为人熟悉的形象。名和晃平告诉我,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是,在日本“鹿”的意象原本就很丰富,它担负向人类传递大自然的警告的象征。名和晃平觉得,这个生物体足够承载自己的想法,去帮助呈现生命本质和表象之间的关系。而他讲述的制作过程,本身也成为雕塑观念的一部分:首先他是通过网络拍卖的方式,搜集到尺寸和形态合适的生物标本,一头北海道鹿的生物标本很可能是从美国买回日本。这些标本大都是以发泡树脂橡胶制成形状,再在上面覆盖动物皮毛,所以它们其实只有表皮是真实的,而内里是没有实质的虚幻的存在。对于一件生物标本,生命迹象的所有信息实则已经消失,但它却被作为典型生命图鉴而获得长久保存,并被反复观看和传播,这就是艺术家想要用雕塑作品来传达的一种错觉:生命在认知和不可认知之间。2011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了他创作的棱镜鹿:Pixcell Deer 24#。
对于艺术家来说,找到自己的“语言”是获得思想自由度及作品辨识度的前提。谈论日本当代艺术,草间弥生、奈良美智和村上隆是在西方最有知名度的艺术家,尤其后两位,他们所代表的“可爱一代”在国际艺术市场至今仍是日本当代艺术的同义语词。名和晃平1975年生于大阪,在他开始学习雕塑的20世纪90年代,身边几乎都是奈良美智和村上隆的符号。名和晃平说:“村上隆和奈良美智把动漫这样的非主流艺术带入到主流艺术,当然是日本最重要的艺术家,但对我个人来说,对‘可爱一代’却是非常抵触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自己的作品里表现这类日本元素。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有着日本背景的艺术家,不需要把日本元素标识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从京都艺术大学毕业后,曾入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研习雕塑。2007年后,借助日本老牌画廊“澡堂”(SCAI)的推送,名和晃平以Pixcell 系列在国际上名声大噪,成为奈良美智和村上隆后的日本新生一代艺术家的代表。英国当代艺术“简单而锐利”的概念,帮他进一步摆脱了日本“可爱一代”的拘囿。“如果要谈论影响我的人,应该是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托尼·克拉格(Tony Cragg)以及阿尼什·卡普尔(Anish Kapoor)。”名和晃平说。安东尼·葛姆雷擅长运用“人的体形”进行创作,通过对结构的研究和变化,让雕塑成为记忆和变革的载体。托尼·克拉格最早的教育背景是工业技术,他曾是一所天然橡胶生产研究机构的技术人员,熟谙材料学和生物化学,学习雕塑后,他对作为艺术媒介的材质有极其敏感的把握。这两位英国当代艺术“透纳奖”的得主,对名和晃平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作为观念载体的形体以及作为雕塑“语言”的材质。在Pixcell之后,名和晃平曾探索将黑塑材料涂抹到画布或白色墙壁上,最终形成形状各异的雕塑。即便是挂在墙上的平面绘画,名和晃平想要达成的也并非图像本身,而是以绘画完成的过程来实验空间移动和时间流动。他并不使用画笔,让涂料在画布上自由流动。“我反复研究和调制涂料,直到它们在画布上可以被重力引导,朝着某一个点直线流动而不会中途改变方向,它们在画布上留下的路径就是时间的轨迹。”
泡沫艺术《大地震》(2013,日本爱知三年展)
名和晃平所尊崇的另一位印裔英国艺术家安尼什·卡普尔,一直称自己的雕塑为“非物体”,无论放置在芝加哥的公共雕塑“云门”(Cloud Gate),还是纽约洛克菲勒广场上的“天镜”(Sky Mirror),都体现出卡普尔对空间进行延伸的途径。“非物体”的概念,在名和晃平的作品里也被巧妙穿插。2013年,名和晃平以日本大地震为背景做了一个泡沫艺术展:在黑色房间里,他用洗涤剂、甘油和水混合,制作出一组巨型泡沫“雕塑”,随着时间变化,庞大形态也不断在改变。观众身处其间何其渺小,而巨型“雕塑”虽变幻莫测,实际上也不堪一握。名和晃平其实还是延续了他在Pixcell系列的主题:实物和幻象。但和卡普尔相比,他对空间的想象,尚未脱离材质选择上的过于精致的趣味。
卡普尔曾说,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想表达这一点:我是印度人,但我不是一名印度艺术家。名和晃平虽然定居京都,他接受的也是这样一种跨国主义艺术概念,类似卡普尔这样的自我身份认知是他在采访中反复强调的:我是日本人,但我不是一名日本艺术家。2009年,名和晃平在京都伏见区的宇治河边找到一个废弃工厂,改造为工作室,因为那里原来是专门制作三明治的小食品厂,他于是将工作室命名为SANDWICH。他的工作室里有各种职位:技术组、研发组、项目组……名和晃平将它描述为一个“艺术合作体”,即独立创作者的松散团体,诉求是在不同地位、年龄、专业甚至不同国籍的人中间建立一种互助平等。这几年,名和晃平的全部作品都在这个“合作体”里完成,除此以外,工作室目前还有50个项目在同时进行,包括设计和建筑。
《装置风景》系列
日本艺术家名和晃平
当评论家在谈论政治型艺术或经济导向型艺术时,名和晃平跟我说:“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当艺术作品来做,在和其他人交往的过程中,一些偶然的创造就会意外地发生。成为商业或不成为商业,都是一种娱乐。”这种态度倒是轻松有趣。采访那天,他穿了一身“日本时尚教母”川久保铃设计的黑色夏装,像是日剧偶像明星。他说,自己本来对时尚这种东西毫无了解,直到三年前被川久保玲邀请,为她的2012巴黎春夏走秀做了一组帽饰作品。而这些作品,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也属于他的最新雕塑创作:喷涂泡沫雕塑“浮渣”系列。 名和晃平卡普尔不可奈良美智雕塑之间艺术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