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深渊边戒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俯身望去,每个人都是一座深渊。”不记得是哪位名人说的这句话了,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抄过它,但再次戒烟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一直以来,她都是为了应酬而抽烟。请客户吃饭、泡吧。她确实有些许歉意,因为自己并非一个烟瘾大到随时要在室内抽烟的人。她不希望日常生活中有任何事物让自己沉溺乃至上瘾。抽烟只是因为老板递来第一支的时候,她没有及时说“No”。
老板是她当年的偶像:高挑而瘦削的女人,一头大波浪,永远清爽精致的透明指甲油,夏天穿一双细高跟凉拖鞋。赶飞机的时候,老板的高跟拖鞋在杭州萧山机场地板上笃笃敲着,像清脆的打字机键盘声,随身永远只有一个登机箱和一只迷你的随身小皮包。她急急跟在后面,看着那鞋子的细跟,总觉得自己臃肿而笨拙。老板说:“我每一季就去国贸××家买四五件衣服,然后盯着反复穿,穿完一季,就扔了。”老板抽细长的韩国薄荷烟,只抽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多时就摁掉,说怕指甲黄,然后迅速再抽一根出来点上。
当时的她,买不上那些国贸的美丽衣裳,但烟还负担得起。等到她抽着日本烟、每季也能自己掏钱买两件新光天地的衣服穿到烂时,却不得不戒烟了。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她没有任何眷恋地收拾起没抽完的烟,照着镜子确认自己没有大烟牙。产假没休完的时候,老板突然搁挑子走人了,临行前还剪去了一头长发,什么也没交代。新来的香港人、澳大利亚人、英国人都成了她的老板,但似乎又都不是。除了(礼貌地)催她在休假期间回邮件,没人提她升职,没人讨论加薪。
这些老外们和香港同胞爱喝酒。每每例会结束,他们总喜爱先在酒吧海侃胡聊,然后慢腾腾地到餐馆点菜,吃完晚饭再一间间酒吧轧过去。她不清楚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聊,嘿,没关系,她可以为自己点一支烟。宝宝三岁了,她仍然没有升职加薪,团队里却多了个老板们特别关照的新人。她懂的。理理抽屉,手边还有两条香烟,一条粉色日本的,一条浅绿色韩国特别版的,剩下的散烟七七八八,各种牌子都有。她把韩国烟送给了HR主管作临别礼物。她没觉得特别如释重负。再次戒烟或者离开都只是一个决定,欣慰的是自己这些年来没被任何事物掌控——那些忽明忽暗的香烟不能,那份所谓酷的工作当然也不能。唯一麻烦的是剩下的香烟。她不忍一丢了事。她貌似不经意地把这些拆开的香烟散落各处:带新人拜访老客户时、高谈阔论的饭桌上、吧台……
今天是为东家最后一次出差,江西。清晨,她被酒店外的鸟鸣唤醒。推窗看去,青山秀水笼薄雾。宾馆房间的墙纸里、家具的缝隙里经久不散着前任房客们的陈旧烟味。在玻璃写字桌上扔着一盒开封过的英国女士烟,是她这次旅行计划“遗失”的香烟:烟盒像雪茄盒般设计得方方正正、上下开启,封面颜色是七色彩虹;香烟则有粉红色、粉黄色、粉绿色、蓝色、红色,整齐排列好不热闹。
她在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鲜甜的清晨空气,继而努力把两扇窗户开得更大一些,然后站在窗边等屋外的新鲜空气取代室内的浑浊烟味。她一直这么站着,等着。
(文 / 小刀微微) 深渊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