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村琐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80年代北京的那个画画人带有理想主义的时代已随着艺术品商业化运作如惊鸿一现,再也不复重来,在我的记忆中只像曝光不足的旧胶片留下一些斑驳的、似是而非的影子。
满街的长发皮靴的艺术家成了文化英雄,被大众推上了风口浪尖,就连我一个美术中专的学生也为自己是一名学画画的而感到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我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这三个朋友:老董、小朱和小莫。当时北京有两大画家聚集地,最有名的是圆明园画家村,后来好些多金艺术家都是源自那里,而这三位是住在刚刚开始形成聚落的画家东村,在北京东边的平房乡一带,条件比圆明园更艰苦,小村子里几乎每家院子都住着一两个来北京寻梦的画家,他们一般很少能卖掉作品,大家都挣扎在贫困线上。
我已经记不得是怎么认识老董的了,他是山东人,当时已经50多岁了,秃顶,微胖,眼睛永远眯缝着,说话特逗,走到大街上会让人以为是一个外地来打工的木匠。老董整天在他租的那间站直身体就要碰到头的小屋子里画他的油画,他的作品很抽象,是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细线交织出来的像海浪又像外星生物血管一样的东西。他每一张画都画得很慢,饿了就煮一包方便面吃。老董特别喜欢礼花,他曾经跟我们说,等他画画卖了大钱,就在东村放一晚上礼花,这样我们在北京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得见。可是如今已经过了20多年,东村那里已经变成了东五环,如约的礼花也没有开放在那里的空中。
小朱和小莫是老董介绍我认识的,他们在一起合租一间画室,小朱是湖南人,跟我差不多大,年纪小小就出来闯世界了,他非常热衷行为艺术,很喜欢读书,也喜欢争辩。小莫比小朱年龄大一些,永远留着鲁迅式的浓密的上唇胡须,他是画国画的,在那个西方艺术文化盛行的时代,他一点机会也没有的,可他就是一天到晚默默地画画。他们租的房间比老董的大一些,房间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要到旁边菜地里的一个简易公厕。记得有一次半夜,小朱去了厕所,突然间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厕所里明明一个人没有,他却清楚地听到一个老头的咳嗽声,吓得我们几个没人再敢去确认,早上跟房东大爷说了,才知道那可能是野刺猬发出的声音。
我后来考上了美院,有了新的朋友圈,就渐渐和大家失去了联系。几年后在琉璃厂意外碰到了小朱,他还在搞行为艺术,也帮别人做一些室内装修,贫穷导致他的健康状况看上去很差,他说,老董几年前就回山东没了消息,小莫后来找到一份工作,是为郊区的一座寺庙值夜班,也走了,他现在一个人住在东村。那个还残存着英雄主义式追寻艺术的时代早就泯灭了,当时那些搞艺术的人们好像大海里的人鱼,有的得到了命运的垂青,鱼尾分成了双腿,上岸走向了花花世界,还有大批的人鱼依旧潜行在黑暗的水底,有时在深夜,可能会悄悄地爬上水面那几处记忆做成的礁石,无声地歌唱。
(文 / 谢驭飞) 东村琐记老董艺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