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味留给客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图 / 谢驭飞)
高中起我离家住校,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安家,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早早就调侃我: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稀客了,难得来一次。既然是客人,招待要隆重。何况我读高中时,伙食非常差,食堂里只有七八道菜,三年不变。每次回家,恶补是主题,想念父母反而是次要的。父母也会在前一天大采购。长途跋涉后走进院子里,首先能闻到熟悉的香味,看到雾气腾腾的大灶,然后才是母亲,从院子里晒衣绳旁边丢下手上的事走过来,或者父亲,从山坡上拎着新鲜的蔬菜走进院子里。
家在长江边,鱼不成问题,肉也已经敞开供应。鱼肉之类的我印象不深,必然会有这些,而且沦为配角。我一直记得,因为我回家,父亲才会从村子里唯一的猎人冬生那里,买一只野兔或者野鸡。冬生如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一样,在村子周围的丘陵里奔跑、守候、探寻,在一次次的猎杀中慢慢变老。他春天逮蛇,夏天下网捞鱼,秋天捉螃蟹、下黄鳝,冬天打野味、打鸟,是一个全能型选手,虽然更多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在无所事事。现在,村子已经被拆迁了,冬生不知所踪。我祝愿他换一片丘陵继续当猎人。有一次我梦见冬生,梦里他有了一个英文名,叫作Bob。
我家在村子的最东边,东面北面都是丘陵,冬生出行和回来,都会从我家附近路过。他会冲着院子里喊我父亲的名字问:今天要不要?如果没有人回答,他径自走开。父亲在家时,会回答一句:下次。但是我要回家时,父亲会说,有什么?冬生不回答,而是直接把野味往院子里扔。野兔,或者野鸡,高高飞起,越过山坡和我家院子之间的一小片碧绿的竹林,带着一道黑影呼啸着飞向院子,趴的一声砸在抛物线的最后一点上。
就这样,我常常吃到从天而降的野味。平时父母是绝对不会从冬生那里买东西的,他们舍不得。中国人是如此善于绝对非理性地把一切都给子女。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开国元勋王侯将相。由此我总是很忧伤,回忆野味这件事总让我忧国忧民。
野鸡或者野兔的滋味完全不记得,父母做菜非常差,差到区别不出物种。我只记得野味降临那个绝无仅有的过程:砰的一声还在荡漾着,父亲走过去把野味拎起来,同时喊一句,钱下次碰到了给你!这一点也很滑稽,相隔几十米的路,却一定要暂缓,留到若干天后。很多年后,我猛然体会到,原来父亲这是在我面前显摆一下。回头再结账,不现付,这就是签单啊!一方面很好地招待了客人,一方面不露痕迹地让客人目睹了他在方圆数里之内混得还不错。
(文 / 李黎) 客人野味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