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春食

作者:葛维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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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薹:春天第一味

  冬天还没过完,四川人就急吼吼跑到宜宾喜捷镇的山里,问菜薹上来了没有,要的是最顶级菜薹做的冲菜,是“年饱”大鱼大肉之后的解药。黄七妹带我去看她的后厨并不情愿,冲菜是宜宾家家户户女人最会做又最难分享的部分,她说:“就算看了,你回去也冲不出这个味道。”因为她雇的厨师就做不出来冲味,逼得老板必须亲自动手。她每天只拿粗陶坛子做一小瓮,差不多能摆五十来碟,每人一份,限量。坛口包着老蔫的大叶子,完全闻不出那种让人流泪的味道。冲菜据说和作者的性格有关,脾气越大冲菜越冲,恶人做得最好吃。黄七妹哼哼一声,她的冲菜据说一口就能辣出眼泪,但是她说那是不会吃的人,“就跟芥末一样,真正爱吃的人,是吃合胃,不是合口,你老说这个那个多好吃,吃多就腻,只有冲菜你肯定停不了”。

  冬春交界的季节还是冷雨霏霏,油菜花明明已经开了,但是丝毫没有春暖花开的温柔景象。阴冷的春季里,长芥菜经过一冬时间抽出了菜薹,如果没有开花太嫩的菜薹就只能炒着吃了,而最细嫩刚抽出来苔即将开花之际,那种细米粒一样的小花蕾开始钻出了苔头,但是尚没有开出一朵淡黄色小花,只有取得这样勃发到极致又没开花的芥菜薹,才能有一种一年里唯一时节的冲辣之气。冲菜在宜宾到泸州一带有“春菜第一味”的名号。“我们这里的芥菜最相因。”看起来绿绿瘦瘦的不起眼,一吃下去却能明白其中奥妙,这好像日本人专门拿上好的芥末来做纯味的盖浇饭,喜欢这个味道的单纯吃这一点就够了。

  “能吃到冲菜的季节也正好这二十来天,再晚一点,菜薹花开起来,梗子一粗,味道就一点也不冲了。”黄七妹在宜宾市里开着自家的本地菜食堂,价格便宜得惊人,来吃的都是本地人,冲菜一绝。本来我以为菜薹类都是清清淡淡地炒,算得上四川特有蔬菜吃法的一种,但是冲菜却不一样。为了让冬季里缺乏运动冻得呆乏的人活跃起来,主妇必须用非同凡响的味道给大家开胃,本地人叫青菜,就是芥菜,和北方常见的芥菜类似,但是处理思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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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七妹处理蔬菜的过程是很惊人的,不亚于杀牛宰鸡,一颗若大的粗厚老皮的勃发的青菜,又掰又撕又砍,愿意被保留下来入口的只有其中最细嫩的一点点。大概一棵菜在吃之前要减掉一半以上的重量才算合格,菜薹就是这种菜的精华体现,有些菜甚至要抛弃四分之三。

  菜薹是这其中的珍品,因为生发状态从冬到春,这些蔬菜的处理和味道就会变得特别复杂。冲菜算是芥菜菜薹的特别制作版。芥菜在中国各地品种吃法各有不同,北方人吃芥疙瘩,是根芥菜,用来腌制咸菜,这就是妇孺皆知的大头菜。叶芥菜则分为大叶芥、花叶芥,俗称雪里蕻,可制作成霉干菜。而四川的苔芥菜,除了菜薹做更加诱人的冲菜,此后的嫩茎长大,就是宜宾著名芽菜的开始季节。等到冲菜吃完,芥菜梗越来越粗,就要埋在桶内分层撒盐踩紧腌制,另熬糖液至挑起成丝的程度,与菜边抖边混,并加香料,再装坛以盐菜叶扎紧,草瓣子筑口封紧,一年后芽菜才算成功。

  芥末山葵的那种冲味的冲菜,看起来是专为佐餐小碟子而生,其实算得上春日主菜。四川当然是腌渍食物的天下,然而冲菜特别得天独厚。黄七妹说,还好她一年只要做不到一个月冲菜就行,别的时候都吃不到。只有冲菜是属于春天的,因为制作简单,又醒辣胃口,尤其是宜宾到泸州一带沿江湿气凝重,春日里的寒素饭桌上,只要一碗大的黄澄澄的黄姜豆花,一碗白饭,一碟深绿醒味的冲菜,饭后再一杯本地的新绿茶,那对于阴冷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舒适。

  大竹箩上的菜薹是昨天晾的,宜宾没有太阳,导致菜薹内心还是脆嫩,不会出现老筋。关键是菜薹切小后要下热水,黄七妹说,这是用滚开的热水把冲味逼出菜薹表面,如果是凉水就会收敛,但是几乎可以用越短越好来形容。她唰地一下就用竹笊篱把所有的菜薹捞了出来,说:“有些人还要下油锅过一下,我觉得冲菜要吃生气,熟了减少了刺激。”就用外面那一层大叶子把坛口包起来了。这样的冲菜前一天制作,第二天就可以吃,用盐糖辣椒和芝麻油之类的稍微拌一下,从坛子里取冲菜不能多次,黄七妹午饭和晚饭各拿一半,但是晚上的就不那么冲了,本地人知道吃中午的,但外地人来就觉得减少了刺激感的冲菜焕发出甜味。无论冲菜还是芽菜,都已经出离了蔬菜本来的味道,用宜宾人擅长的腌渍方法,锤炼出另一种奇妙的食物。

  但是菜薹原本是埋在雪和土里的蔬菜再次生发,结出的精华。四川人吃菜薹的时间远远大于吃菜本身。比如青菜,在他们的概念里就是粗笨的。他们善于吃的青菜大多有一个诱人的名字,比如下锅耙,或者菜脑壳,给青菜赋予了吃的个性。我到宜宾的山地里和徐宗银一起采菜薹,他就会以农家子弟的朴实告诉我,路边能看到的菜就算是有苔也没人要,非得是肥沃的土地里,浇农家肥灰堆过的土壤,菜薹不要太粗太水,要又柔脆又无骨,在四川人手里简直做得出神入化。

  菜薹的生长是人有意为之的创造,从几角钱一斤的粗菜,就翻了10倍不止的身价,成了最细的春菜。不同于菜本身,菜薹必须品质柔嫩。除了做冲菜的芥菜菜薹,还有莲花白的菜薹、水白菜的菜薹、蕨菜的菜薹,青油菜、红油菜,这些肥厚饱满的蔬菜一概适合吃菜薹。我在曾应全那里看到一大堆菜薹的时候觉得很妙。冬天的蔬菜埋在地里不去收割,而等到最精华的部分依靠旁边的菜变成养分,这在北方不可想象。一来北方寒冷,菜留不住,根本不可能吸收了冬雪精华,外面变成菜心的养分,再直愣愣地从腐朽里生出神奇来。二来北方的蔬菜种类比较少。菜薹这样本身就为了口腹之欲的蔬菜,对于宜宾到泸州这一条沿江而下的很多坡地都有,莲花白只要留住根部,再用土埋起来就能生出菜薹。掏的时候不撕皮,老叶子更清香。只要简单的糖醋炒就已经油润得不像素菜,清炒、炝炒、上汤、白灼,鱼香味或蘸醋椒碟吃,曾应全更擅长用米汤来烩野菜,吃完若有似无,还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白油菜是不砍的,起在土里,等到开始翻出苔苔米来,只扦嫩,不要老。”红油菜相对只要冬天一过,春天就长得好了。四川人的食用顺序首推红油菜。红油菜处理起来最麻烦,每一枝菜梗上的外皮都必须用小刀在菜根上划几个口子,再顺势撕掉。我看曾应全撕每一根菜的仔细,简直是在做手工。北方的蔬菜就没法这么细致矜持地对待。

  紫红色的红菜薹的美味不是蔬菜的感觉。有一道李劼人做过的老菜,叫粉蒸菜薹,用的就是红菜薹。曾应全一听到就要笑,他算是最爱遵循古法的厨师,但是这样荒腔走板,却是李劼人的发明而且风靡一时的菜。粉蒸系一般都是肉菜,以糯米粉来吸收肥肉片里的油,化糯一体。但是菜薹拿来粉蒸,就取最厚最肥的根部,明明没有油水,但是就是菜薹的肥软,就能和新碾轧的姜米粉形成暧昧的清香。红油菜在肥厚柔嫩的表现上是极致,只要清炒就已经够了,甚至有时候会加点醋来提鲜解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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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食大典

  豆子的味道在四川精致到出神入化的程度,郫县豆瓣用的胡豆和传统豆油都是极妙,让大多川味都出不了豆瓣香的圈。但是渗透他们对于豆子理解的豆制品,还是春天的食物。葱油蚕豆、雪菜蚕豆在四川和江南都很常见,好像不吃这个简单食物就不算当季。但除了新鲜的蚕豆和豌豆,此时也是本地人吃各种豆制品调理胃肠的好时节。我在宜宾吃到黄姜豆花的时候非常惊叹,黄姜的老辣被豆花的香味凝住了,没有苦辣,只剩姜香,好像第一次这么吃出姜的本来味道,暖意荡漾。

  长江自西而东,岷沱涪嘉由北向南,整个四川水网纵横,其他有名没名的河流更是不计其数。有好水的地方豆花就好,当然还有仰仗自贡井盐,泉水当然很好,但黄姜只要磨成浆,直接下到豆浆里去点,豆浆就可以凝结。在吃不下肉的春天,这样的豆花润暖开胃,不加任何佐料的豆制品,宜宾几乎家家顿顿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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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豆食控”的宜宾人,绿豆芽也是普通春菜,当然韭菜炒绿豆芽是无论南北基本款春日家常菜,但是这里有一个菜又简单又不再吃得到,就是肝炒绿豆芽。猪肝薄脆甜,绿豆芽多汁爽口,只要豆芽新鲜,火够大,肝片的轻薄脆嫩和绿豆芽的清香都是稍微一过就出锅。这是李劼人最喜欢的几个菜之一,他的喜好在很多本地家常菜馆里都常见,干烧牛肉、宫保鸡丁、番茄耳丝面、夹江腐乳汁蒸蛋,都是不难吃到的,唯独肝炒绿豆芽,明明材料都很简单,却难得吃到了。

  到达宜宾后我逐渐刷新了我对川菜的认知,比如豆制品,在这里春季是刻意当作半荤菜来使用的。我在徐宗银所在的山中,他家的老人做菜,居然有一个是宜宾特有的白油千张烩春笋。宜宾的千张或者叫豆筋,远不是豆腐干这么单纯。本来期待春笋味道的我,还没上菜就闻到一股蹿鼻子的味道,很像虾酱之类重发酵的海鲜,但是上来不过是一道家常素菜。

  臭千张是清朝末期宜宾特有的创造,我曾经在这里采访过也很神奇的一道菜,叫叙府糟蛋,也是怪异的风格,和客家人的宜宾移民有很大关系。所以这样散发仿佛海味的豆制品,是豆子泡涨磨浆后,经过烧浆、点卤、摊皮、去卤等工序后,再卷起筒子发酵得到的。几十根放在一起,最后连在了一起,层层之间有白丝连接,形成一整版,散发出浓厚的味道。千张有两种,即“净水千张”和“泡子千张”。前者专用豆浆制作,后者则是豆渣豆浆合在一起制作而成,前者要好一些,后者则便宜。因为后来者对于重口味的调和,又做了双合千张这样一半不臭的豆腐皮一半臭千张的食物。这个菜一进入素菜领域,就一下子赋予了汤和蔬菜灵魂,好像带进了墨鱼或干海货的鲜甜,所以我后来虽然也吃了很多春笋和土鸡之类的搭配,却始终觉得臭千张有一种霸气的道理,使笋味更清更足。

  春天的蚕豆豌豆特别肥美,从上市开始,都是剥得干净,豆瓣一分为二,日常主妇只要称重就可以了,去壳的事情已经被店家做完,很少看到有人还要买连壳的豆子,毛豆也是一样,四川市场上卖的都是新鲜干净的豆子,这也让豆类大量出现在普通餐桌上。比如豌豆汤,虽然是和猪蹄、肥肠内脏一起熬制成乳白色,却是单独卖的,醇厚香浓,一大勺在锅里,再下一点米饭,想一口荤的,再把白煮的肥肠或猪蹄,拿小钵单独盛着,放一点红辣酱蘸碟,明明是荤素合在一起的汤菜,却因为这样重新的配搭,焕发出了新滋味。因为豌豆和肉一起,往往要压过肉的风采,比如春天必吃的豌豆腊肉焖饭,豌豆清香就比肉好,而另一道豌豆铺盖杂酱面,也是把豌豆当浇头,这种凌驾于主食之上的滋味一旦领略,“豆子控”就会难以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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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笋肝膏汤和椿芽白肉

  竹笋肝膏汤是一道特别四川的古菜,但是看起来却颇不川味。我到宜宾泸州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春笋,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很符合我想象的菜。李兴海是宜宾做竹宴的老师傅。宜宾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开发竹宴,采笋、制作笋干和贩卖古已有之,但是从吃的角度,这个菜是很特别的。笋不难,只要是春天的好笋造汤就天然好喝。李兴海让我再来,因为必须要特别新鲜的猪肝才能磨成泥又鲜甜。我去那天他说:“猪肝不好是汤腥的关键,其实做法很简单。”

  我真以为这个菜像做鸡蛋羹一样,但是肝要磨成茸就需要一定的工夫,除了新鲜,包覆的外膜必须小心地撕干净,而且要不断用小滤网来把渣子晒掉,稍微大一点的不能完全融掉的颗粒都不要了,把姜葱扔进去,5分钟后捞出来,已经是一碗肝汁。这样加入蛋清和盐、料酒、胡椒粉,上蒸锅,10分钟肝血凝结成果冻状。其实老菜的佐料非常简单,但是肝要蒸到什么程度,又鲜甜又不会生,正是因为竹笋和肝都各自有强烈的味道,所以才有这种从质地口感到味觉的绝妙搭配。

  李兴海用一个牙签在肝上扎了一下,没出血水就是可以了。有些人蒸不熟,猪肝膏会在笋汤渗血水,坏了汤,看着也不好看,过老又失了味,有渣滓的感觉,这个就是火候和功力了。春笋要挖出后又白又嫩又脆,特别适合造汤烧肉,作为辅料完美。“一支大的竹笋,因其各个部位鲜嫩程度不同,可分档食用,各具特色。如嫩头可用来炒,中部可切成笋片,可以烧,根部质地较老,可供煮、煨以及与肉类一起烹汤,还可放在坛中经发酵制成霉笋。笋是越回锅越好吃,越嚼越有味道。涮煮的话,应将笋涮透,起码要10分钟左右,这样既可因高温分解大部分草酸,又能使菜肴无涩感,味道更鲜美。”李兴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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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笋不贵,但是俗话说雄竹不生笋,只有蔫头巴脑的竹子下面才有好笋。据说竹子把养分都输送给笋了,所以看起来都不挺拔了。一口新鲜却不容易。论价钱冬笋和竹荪当然更贵,现在冬春之交,还可以吃到竹荪和竹笋蛋的时候,我细细地在宜宾和泸州吃竹笋,爱吃竹荪火锅和百花釀竹荪的并不是少数,这个季节几乎时时可见。釀竹荪也是老菜,有的用猪肉馅,我在曾应全那里吃到的是鱼肉和蛋清的馅料,果然清爽鲜甜,有古菜之风。但是从口味上讲,还是随便走进长宁县的农家,吃土鸡汤火锅一起煮的竹荪更美妙,饱满的吸饱汤汁的竹荪变成口感上又有劲又松脆的汤搭档,现代人对于竹荪不再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地处理了,反而让竹荪有了更大胆的口感,比如煮熟之后用芥辣来蘸着像刺身一样吃。

  宜宾人处理这些野生菜很有讲究,在过去的菜里就有糟醉冬笋和银杏,而且对于春冬笋给宜宾每年带来的进项都有统计。比如春笋的切片方式决定价格,整个的卖一元一斤,改刀片每斤四五角,打卦片,每斤两角左右,就都是细长的碎的边角料了。“春笋出土最快的一天可长很多。”李兴海说,所以挖笋的希望慢一点长,“进山前要祭祀山神,焚香叩拜,祈祷山神保佑平安,进山后,临时结伴的人各司其职:年轻人钻竹林,用弯刀钩取竹笋,削去笋皮,装入麻袋;有经验的老人则在竹棚里烧火煮竹笋、烤笋干。笋干质量决定于掌握火候是否恰到好处。采笋季节一过,大家便下山卖笋了。”

  我们现在还能吃到很多卤炸笋,春笋与内脏类如郡肝或者海鲜类的组合。都算是过去传下来的老菜的拼法,但更多地说来,春笋在川菜里还是配料,比如一道经典老菜烧舌掌里,用鸭舌、脚掌、火腿为原料,副料十分讲究,春季用春笋,夏季用夏笋,秋季用板栗,冬季用青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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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的另一个主角,对于宜宾来说是椿芽。椿芽不是难得的野菜,但野生香椿树是徐宗银指给我看到的,山里的香椿树大大小小,椿芽要天天去摘,越摘越长,和蛋一起炒不稀奇,和新鲜的香椿芽与鲜核桃仁、花生一起合拌,也平常,但一旦和宜宾特有的白肉挂钩,立意口感马上都不一样了。椿芽白肉是传统川菜,讲究的地方,用雪白的肥瘦相间的薄肉片包起椿芽,白里透红,却看不到一点佐料调味。白肉是各家煮的功夫,火候最重要,又要嫩又要香,老一点就带不出椿芽的香味了,满口肉味,所以白肉切得极薄。徐宗银没有卷得那么漂亮,而是肉是肉、椿芽是椿芽,夹起一片煮得脆嫩正好的肉,自己搁椿芽卷起来,红油辣酱随手蘸,这才是正宗的宜宾吃法。虽然这道菜卖的是原味,我看很多四川人都要蘸一点红辣油,就算是对清淡的春天饮食做了一个让步。

  “椿芽胡豆炒在一起要放花椒面,如果椿芽只是洋葱丝和蛋烘就什么也不放了。”徐宗银告诉我,像南瓜尖、水白菜、枸杞芽这些春天的青菜,只要用油盐下锅,一点油渣放进去,就已经香喷喷的了。自家山上能吃的野菜当然不止这一种,嫩桑叶、折耳根和可爱的弯曲的蕨菜,都是随处可见。我们上山摘菜只费了个把小时,竹筐就装了好几大把野菜。徐宗银是宜宾一家最有名的“农家乐”的经理,他对于吃客对野菜的狂热完全理解,因为嫩桑叶裹面油炸就很香甜,蕨菜凉拌就行。“春天的野菜本身味道够香,不用过度处理就已经很出味道了。”到泸州更不一样,三七叶、枸杞芽、花椒芽和椿芽并列拜访,各有甜嫩,吃法也简单,不过我却喜欢野生藠头做汤,有特别的辛辣生发之气。当地俗话说,只有春天的才能叫菜,夏天的大都是草,至于秋天的都是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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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好吃的本地菜,类似龙井虾仁的做法,是尹瑞涛的“龙芽山珍乌鱼”。因为宜宾是绿茶叙府龙芽的产地,所以有专做茶菜的餐厅,我没吃之前总觉得未必有龙井虾仁那么经典,一吃才知道这完全是本地化的一道菜。乌鱼片用野山椒和黄姜的汁滑熘一下,中间是一杯倒过来放置的新春头批的绿茶,茶水渐渐从茶杯里渗出来,外面的乌鱼片有一点茶香,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酸辣口感的。宜宾人因为喜欢吃鲜嫩的芽,所以才有了这个有意思的菜。新绿和白色搭配,小气泡在茶杯里不断上升,形态的有趣和本地做鱼的功底相加得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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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草粑和各种粑

  绿叶子包白米团子,大概是四川人过清明最明确的饮食标志。当然他们平常也把这个当早餐。我第一次吃到叶儿粑是在宜宾下面的红桥镇,让我重新树立对有馅的糯米团子的概念。因为见过很多绿叶子包白糯米的形式,并不抱有很大希望,只是一吃惊人,肉馅的纯香没有丝毫杂味,当时老板说所用的猪肉都是猪的前肩缝肉。我还特别惊叹,觉得这个小小的一笼加一碗凉白粥一碟粉色泡菜简直是惊艳。

  从宜宾往泸州,自古以来就是粑粑的天堂。徐宗银告诉我,在宜宾的东、南片区,清明草粑粑的做法大同小异,但所用清明草的部位却大不相同。宜宾市区是分界线,以东用的是清明草的嫩叶,做出来的粑粑是绿色的,以西是用黄黄的花,做出来的粑粑是金黄色的。我跟着徐宗银上山,采脆嫩的清明草芽叶来做,“花做出的粑粑和叶子风味各有各的特色”。清明草没有什么味道,样子可爱,但是只能用两厘米左右,如果单纯用清明草和糯米来做,形式就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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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草采好后,就把它清洗干净后放入筲箕揉搓。”徐宗银记得小时候母亲要细细地挤干水分,放在簸箕里揉搓,再放到筛、簸里摊开晾晒两天,让其彻底脱掉水分。做年粑时,将磨好的米粉摊开,拌上糖、掺入清明草,经过一家人共同揉和、拧搓,用洗沙、大头菜、肉做馅,用专门的粑叶包好,将洗好的叶子顺纹路包裹耙坯,依次摆入蒸笼内,旺火蒸制(以锅内水沸腾为准),大笼40~50分钟,小笼20分钟。三四格叠在一起,用柴火烧锅蒸,那热腾腾的清明草粑粑便蒸熟了,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些清凉幽香的味道。

  现在古法依然,徐宗银切碎清明草倒入沸水中几十秒钟杀青,捞起放入簸箕中沥水直到大部分水分去掉为止,将糯米粉与杀青沥水后的清明草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掺和,放清水和少量黄糖一起掺和揉成面团状,然后放入蒸笼中蒸熟,再将蒸好的米面团倒入洗净的碓窝中,用棒不断地樁,为了避免棒上粘有米面团,可准备些炒黄豆面备用。用力樁到清明草完全和糯米粉面团融为一体为止。我看厨房里的女人用力做活,要大概一两个小时,才能将樁好的米面团分捏成拳头大小的粑粑。从原理上说,这样冷却后就可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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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口味上却显得过于寒素了。泸州的做法我很喜欢,将腊肉粒和野葱或者藠头,调味炒好的绍子包在其中,也有用豆沙、大头菜、宜宾芽菜等做馅的,吃着香滑极了。如果第二顿吃,还可以放在油锅中炸成金黄蘸芝麻吃。皮子好不好吃完全依靠糯米和黏米的比例。“黏米品质高,糯米六成,黏米四成;黏米品质低,糯米七成,黏米三成。这是决定制成品糍糯的关键,否则产品不仅粗糙而且粘牙粘颚。”泡好的米用石磨磨制成米浆,要求转速慢,所谓“快舂碓,慢摇磨”(转速过快会出现“烧浆”,使制成品发泡,无韧性)。然后将米浆吊干或压干,成为有一定水分的干浆粉才可以用。

  弄懂了一点点粑粑的诀窍,再进入粑粑的世界,就觉得没那么乱了。这个食物在整个四川都有,成都清明节把糯米作团,用线穿之,或大或小,各色点染,名曰“欢喜团”。旧时在成都北门外至“欢喜庵”一路摆卖。清人《锦城竹枝词》有诗云:“‘欢喜庵’前欢喜团,春郊买食百忧宽。村醪戏比金生丽,偏有多人醉脚盆。”城里的食物搓成小圆形,投在芝麻盆里滚满芝麻。最后麻油入锅,烧至七成熟时,将生坯入油锅氽炸。用锅铲推散开,麻团稍漂浮,可取铁捞箕一把,将麻团在锅边上轻轻按压,这样可帮助麻团膨起,压力可逐步加大,麻团可因此充分膨胀起来。但压力不能过猛过大,否则将麻团按破,也炸不起来。麻团越是膨胀越受欣赏。

  叶儿粑其实是四季的四川食物,但是春天特别受欢迎。因为叶儿粑的叶子不知名字,只叫叶儿粑叶。泸州城里有特别知名的王女儿的叶儿粑,皮薄馅料多,标准和所有的馅食一样,都靠实力取胜。泡粑虽然也叫粑,但是口感又不同,是饭米捣烂后再发泡,加入白砂糖,用粑叶包了上蒸笼蒸熟,其味甜中又有点酸味,先在粑中加入了生的猪板油,再上蒸笼蒸制,口感绵软细嫩。 美食春宴蔬菜宜宾中国宜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