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普通人的飞行梦
作者:刘敏( 杨光 )
自费飞行:“胖不是问题”
在新西兰留学的李恺闻,每次跟人聊到飞行时,总是先自嘲一句:“我很胖,看起来不像飞行员。”时间长了才发现,在新西兰,任何人都可以学习飞行,无论年龄大小,高矮胖瘦。
“这也是国内对飞行员最大的误区。”1993年出生的李恺闻推了下眼镜说,“在国内,飞行是一种高门槛的行业,招飞对身高、体重和视力都要求极高,超标一点都不能过关。但其实矫正视力达到正常,就完全可以,只要飞夜航和其他特殊情况时注意就可以了。”
李恺闻说他的成长路,几乎就是与这种误区抗争的过程。从10岁第一次玩微软飞行模拟游戏时,就开始了他飞行痴的人生。这款游戏在家用电脑上操作,经过第三方插件的二次开发,可以专业模拟空客320等各类在役的主流民航飞机的飞行,游戏内置的机场、地形坐标、飞行程序都与真实的飞机相同,飞行距离和时间也是1∶1模拟。甚至后期自己安装插件后,所有数据都是实时的,温度、湿度、风俗、风向都与机场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外人看来这就是个很无聊的游戏,就是坐在电脑前按1∶1的时间和距离操控一个航班。但真正热爱的人没人把它当游戏看,我们都认为这是实践。”
为了这个游戏,李恺闻到处下载资料,阅读全英文的驾驶手册,跟世界各地的飞友们联机,放学后就打开电脑,“相当于把我整个青春都花在这上头了”。等到2009年,李恺闻跟随其他飞行爱好者到河北保定,在塞斯纳182T型飞机上与教员完成了第一次自己操作的真实飞行时,他研究了6年飞行理论,对飞机的熟稔程度让飞行员们都大吃一惊。
( 李恺闻 )
摸到真实的飞机,那种从2D变成现实的触感让李恺闻沉醉,此后他又参加过山东临沂、滨州等地一些专业航校、飞机生产线与航空模拟舱的体验飞行。每飞一小时4000块钱的投入让李恺闻渐渐远离了身边同学的成长轨迹。
李恺闻高中学的是文科,眼睛又有近视和散光,在国内飞行行业的升学通道中,相当于走进了死胡同。家里起初还是想先上个大学再说,直到李恺闻自己填好了所有申请材料,拿到父亲那里时,父母才明白,儿子是要玩真的。
2011年,李恺闻成为新西兰梅西大学的学生,专修航空管理学。第一年,李恺闻用业余时间自己走访了新西兰南北岛诸多航校,他惊讶地发现,在新西兰,每个大区都有飞行俱乐部,价格也亲民,“甚至已经发展到卖团购,一两百元人民币飞半个小时,这个成本比中国不知道低多少”。李恺闻自己报了一所驾校,飞的是塞斯纳C172飞机,单发动机,四座,每小时飞行成本在1200元左右,包含了油费、起降、空域使用费等,如果没有驾照,还包含教官陪驾的费用。”
飞行俱乐部所属领域叫“通用航空”(General Aviation),是指除去商业航空后,民用航空的其他所有航空活动。在通用航空成熟的发达国家,私人飞行就跟私人汽车驾驶一样方便,打谷场、高速公路、操场,都可以作为飞机起降的平台,驾驶员的要求也大大放宽。“我在国内16岁第一次飞行还蛮早的,新西兰孩子已经开始放单了。”李恺闻旧有的束缚也变成了多虑,“教官比我还胖,我们两个人挤在小飞机里,坐得满满当当。”
李恺闻最新的QQ签名是“Average Student. Excellent Pilot”(普通的学生,优秀的飞行员)。他对自己飞行的经历津津乐道:“有时飞行会遇到小的风切变,机翼上的气流突变,升力也突然一下子增加或降低,增加就是被托起来了,降低就会一下子掉几十英尺,感觉屁股底下的坐垫突然被抽掉了,那种感觉也很爽。”他向我们展示新西兰马纳瓦图地区的低空航图,地图上的城市大部分都是自由飞行空域,只有几个小圈内需要提前通报。他总是随心情设定航线,从城中的机场起飞,一路飞向大海,在空中俯瞰海岸线与小岛,绕到国际航空机场空域,与塔台练习几次对讲,再到其他的小机场升降几次。所谓的临海御风,在一小时内就全部实现了。
工薪族的济世愿望
杨光每次去八达岭机场,都要先想想怎么办,一种方法是从积水潭坐919路公交车,单程两个多小时,另一种是琢磨“绑架”哪个有车的朋友。有的朋友喜欢飞机,愿意捎带他过去,跟着看一天飞机起降再捎他回来。有的对飞机实在没兴趣,去过一次,杨光也不好意思再找了。
能去京郊学飞行,对于杨光这样的工薪阶层,已经是最实际的途径了。杨光出生于1983年,打小对飞机的热爱是从杂志开始的。“从小我卧室墙上就全是飞机的海报。陆军航空兵第一团在我家附近,从小楼上就看各种直升机飞来飞去,小学里有很多部队子弟,我经常跟他们混进机场,在草坪上拍照片、踢球,在飞机旁边瞎玩。”
小时候参加奥林匹克计算机竞赛,杨光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用Basic语言编写了一个打飞机的游戏,但跟李恺闻一样,杨光对飞行的痴迷止步于文科和视力。他一直有学飞行的念头,但受制于经济能力。2006年,杨光从国际新闻专业毕业,成为新华社图片编辑。业余时间,他经常自己花钱,专门到国外看航展,跟飞友守在机场外面,特意拍某一架、某一型号的飞机。
这种不断靠自己申请来参加飞行体验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2013年,年初,杨光参加了刚在八达岭开设培训的精功通用航空公司俱乐部。按照俱乐部的资费标准,飞行学费要25万元人民币上下,对于普通白领这并非是一个小数目。杨光平时有稳定的金融投资,放到飞机这,他有自己的换算标准:“俱乐部这方面很灵活,我不是一次性把钱付清。20来万在北京买不了几平方米房子,即便以后摇到号要买车,我更倾向于买六七万元的国产车——玩过飞机之后,车就没什么意思了。另外,你买一部好车,你对它的研究有多少?好钢花在刀刃上,我有这个时间和资金,更愿意去研究飞机。”
“我几乎除了上班以外,所有时间都放在这个爱好上了。”杨光的微信里有几屏幕的航空公共账号,坐地铁,等人的空余时间都拿来玩平板电脑上的模拟飞行游戏。“八达岭机场去一趟很远,上一趟真机也不容易,所以我更多通过模拟方式找感觉。游戏里我会往最坏的方面去想。飞着陆的时候锻炼自己的思维,一直想飞机是怎么坠毁的,自己给自己总结经验,到底着陆时候速度应该用多少,什么样的感觉,着陆的角度……你会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不是到现场了,大大咧咧,觉得交了钱了就什么都不准备,把责任都交给老师。”
杨光认为自己是一个不怕寂寞的人,哪怕在同龄人生活中,飞行是一个遥远的话题:“我不会觉得同事都结婚生孩子了,感到自己很孤独。100个人关在一块,他们都在推杯换盏,我蹲在墙角干自己喜欢的事儿,也会自得其乐。现在除了每天上班下班之外有个自己的兴趣,幸福点也很高。”
这种兴趣也为他认识世界提供了独特角度。2013年4月20日芦山地震时,他在去一个活动的路上,他赶紧问朋友离震中最近的机场在哪,得知除了一个军用机场外,雅安附近还有一个广汉飞行学院分院的民用机场。“我当时就按照一般包用飞机每小时一两万元的价格报给了领导,建议航拍。”但因为系统对通用航空认识有限,杨光的建议最终没有被采纳,他感觉非常遗憾:“我当时打开Google地图算了一下,从那个机场起飞,按照直线距离,20分钟就到了,飞一圈,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就能降落了。我作为一个记者,知道上去飞5分钟10分钟,拍完了够了,回来就能发稿了。中午12点前,甚至我们能在国家测绘局无人机到达前,让全国人民知道芦山地震塌了多少房子,震到什么程度。事后我听说,当时那个机场的飞机已经全部出库,加满了油整装待命,国家和官方媒体都有权力去免费调遣。”
两天后,杨光因此发了一条微博被转发了1000余次:“四川两次大地震的警示:地级市尽量标配一个机场,每个行政村至少应标配一个临时直升机起降点,3000米以下空域部队应还给民间,建立完善的公共飞行程序、导航以及气象情报系统。部队与民间航空协同训练。”现在,杨光到基层采访,看到一些物产丰富但交通不便的村庄,还会建议当地官员考虑修建小机场,用通航手段发展经济。“飞行这件事,我首先希望自己学会,用自己的经历和特长,带动身边的人,让他们知道通用航空是什么。不要每次地震的时候被扛麻袋感动,我们需要更专业的救援方式。像北京这么大城市,2000多万人口,功能布局这么不均匀,一旦居住密集区没有医院,老人晕在家里,现在的交通1公里可能堵40分钟,有直升机5分钟就够了。我们的高层建筑未来可以设计停机坪平台,配备好设施,有问题直升机直接能起飞。”
今年7月,杨光遭遇了一次情感震动:“我一个大哥坐我朋友的动力三角翼,在张掖航拍的时候摔死了。头一天俩人吃饭喝小酒的时候,还跟我发微信说他们在一起呢,结果第二天我睡个懒觉起来,发现微博上全是悼念这个大哥的微博——上午他们刚刚刮在电线杆上出了意外。我当时哭了,但我对飞行的感情在里面,我不能因为一个朋友出了事故,就会排斥,或者觉得不吉利。恰恰相反,我跟飞行员说,‘等你伤养好了,我跟你去学动力三角翼’。”
成功中年的娱乐
如果给国内飞行俱乐部的主流成员设定一个形象,陈黍(化名)应该是最符合标准的人——45岁,男,北京一家国企的高管。飞行在陈黍这里,娱乐的意义也更大于实际的效用。
作为海军航空部队的前战斗机军械师,陈黍跟飞机的亲密接触要早得多。1992年退伍后,陈黍转去从事地质勘探,开始与矿物、岩石打交道,只有在跟旧日战友聚会时,才能再谈到飞行的话题。1999年,一个老战友来北京出差搞战斗机模拟舱建造,陈黍专程请了一周假,每天开车带战友去工作,就为了进模拟舱过过手瘾。那一周,陈黍连开了6天模拟舱,战友在舱外下口令,他在巨大的模拟噪声中从跌跌撞撞起飞开始,直到最后照猫画虎地空中翻筋头。之后,陈黍一直没找到再碰驾驶手柄的机会,但飞行的梦想开始在心里埋藏。
十几年后,陈黍已经度过事业的爬坡期,跟很多职场上的中年人一样,他经历了玩命工作、一年大部分时间出差、血压血脂血糖指数超标的时期。“到最后想算啦,身体是自己的,现在的职位已经不错了,别那么拼了。”与此同时,国内的通用航空也开始了快速发展,杨光回忆,2010年珠海航展起,国内开始有免费的搭载飞行,让普通人作为尝鲜者,先感受飞行有什么乐趣。此后这种形式越来越多,小飞机购买、驾照培训也渐渐成为媒体话题。在这种趋势下,陈黍也被引去参加了试飞,当即报名成了俱乐部的会员,开始学习飞行。
在起飞前,飞机需要从停机位滑行到跑道头,向塔台报告后,上跑道,将前轮压在中心线上,作起飞前检查,检查磁电机双位,确认仪表滑油压力、温度、螺旋桨转速等都在绿色安全区;襟翼10度,油气混合富油位,油泵打开状态,刹车松开,门窗关闭,向塔台报告后才获准起飞……“最开始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这些仪表各自意味着什么,飞起来高度表都滴滴滴报警了,还手足无措,教官一把把杆拉起来:再不动就掉下去了!”
学习了近40个小时后,现在陈黍起飞检查只用十几秒,他说:“开飞机就像羽毛球挑网前小球,全身非常放松,靠的是手腕的力量,手腕一点点变化,飞机都非常敏感。让自己放松、沉静下来,越轻松大脑越灵敏。”刚开始飞时,一小时内衣服湿了干干了湿,陈黍只能穿速干运动服。现在则可以用优雅来形容,研究怎么能在着陆时,控制侧风并飞出漂亮的弧线。
陈黍现在认为,飞行跟高尔夫、滑水、羽毛球一样,都是一种单纯的运动爱好。他不愿意用“小众”“高端”这样的词来标榜这个技能,他想先把眼前的驾照拿下来,以后再考虑去试试其他机型,或者再学一个仪表驾驶,“但这也不是个迫在眉睫的事情”。
打开蓝海
飞行俱乐部里跟陈黍同期的师兄弟里,做什么职业的都有,葡萄农场主、建筑设计师、银行从业者、房地产商、退役军人、自由职业者……陈黍总结,这些人一是对飞行有爱好,二是有钱有闲。这一群体的聚集,主要是出于兴趣。
这几位飞行俱乐部的尝鲜者都看到了这片蓝海。杨光希望自己以后可以从事飞行相关的行业:“我有爱好,有技术,等机会到了,想投入到这个前途很光明的行业。”他还没想好投入的方式,但看出了飞行在中国未来的发展前景。
李恺闻走得比杨光更早一步,他正在放南半球的暑假,回国后一直没闲着。当年一起玩模拟舱和体验驾驶的朋友,正在组建一个小型的飞行俱乐部,租用了一块不大的场地放置模拟舱,招收对飞行感兴趣的普通人。“我们算是纯草根的俱乐部,入会费用很低,以体验为主。未来计划做资源整合,想考驾照的会员在国内学习理论之后,介绍到新西兰去飞行训练,成本要比目前在国内学习低得多。”他计划2014年在新西兰跟朋友一起注册公司,推出新西兰深度飞行体验团,用最经济的方式,让成员半个月内体验到尽可能多的机型。
陈黍和杨光所在俱乐部的组织者、精功通用航空公司董事长李晨则告诉我们,目前国内机场数量过小,是限制通用航空业发展的主要原因,截至2011年,中国共拥有通用航空机场及临时起降点286个,而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2012发布的报告中,全美通用航空机场的数量是2952个。
跟杨光和李恺闻的自身投入不同,已经是目标客户的陈黍,更希望通过投资来抓住这个机遇,他说:“以后如果空域开放,小飞机会不断增加,我现在对机场投资感兴趣,机场周边的物流仓库、配套的航空设施都是增值的。每年挣的钱总得有个去处,我不反对以任何形式加入到这种建设中来。”(文 / 刘敏) 飞行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