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平均：老村支书的新身份

( 骊山新家园里快乐的骑行者 )

新居民 新身份

2012年春节，已在西安市里买房落户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两家都回到临潼老家过年。已经64岁的老父亲房平均说他在酒店张罗了一桌酒席，除了祖孙三代，房平均还邀上了亲家们。酒后微醺，房平均执意要带着一大家子跑到还没有入住的骊山新家园参观新房。新房是2011年底分下来的，房平均原来600平方米左右的院子按照1∶1的标准换得了4套单元房：其中两套120平方米，另两套90平方米。房平均至今还记得看房时的兴奋，他当场就把房子给儿子们分了：“我说房子算是我留给你们的财产，里面怎么装修，或是出租的租金，你们自己拿主意，我什么都不管了。”

房平均1995年开始担任高沟村村党支部副书记，后来升任书记，在村里一直干到2011年。搬进骊山新家园后，他的赋闲生活安逸又有规律，他每天都要骑自行车晨练一小时。“农村人的健康意识提高了，早上社区健身器械那里锻炼身体的老人也很多。”老伴平时在市里给二儿子看孩子，只有周末才回临潼。房平均一个人不做午饭，他会去社区的小吃城吃上一碗面。等到在园林绿化公司上班的大儿媳妇赵春爱下班，全家才聚在一起吃顿晚饭。

房平均最近很高兴，正忙着家里一套空置房子的装修。原本老两口装修好要住的房子被社区里一家商户的经营者租了去，2000元的月租比当地的市场价略高，这让房平均很满意。“早知道不如少要一套120平方米的，这样就能多换一套90平方米的。”他说，之前他并没有考虑到置换的房子还能通过出租的收入成为稳定生活来源。度假区给所有社区新居民全额缴纳了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房平均今年64岁了，60岁以上的老人还能额外得到度假区发放的每月200多元养老补贴。房平均算了一下，租金加补贴，每月近3000元的收入足够他和老伴的日常开销。

搬进骊山新家园一期的绝大部分居民都来自高沟村。这个原先沿着108国道分布的行政村有13个村民组、1200多户人口，其中的8个村民组涉及拆迁。2000年大儿子结婚，房平均把新房盖在了距离公路不过100米左右的便利地方，而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还在村子中间。“当时村民自己建的房子质量参差不齐，四五级地震估计都扛不住。村庄道路没有硬化，下雨踩得满脚是泥。”当时冬天的取暖问题也成为房平均已在西安市定居的两个儿子带小孩回家的头疼事，“家里只有空调取暖，小孩要回来，我就得提前很早打开空调，他们在市里住惯了，很容易感冒。”现在，社区里有医院、药房，房平均有“新农合”，即使生病住院了，也能“报销85%，一次手术最多还能报销3万元”。

( 高沟村老支书房平均在骊山新家园的家中 )

2011年房平均从村党支部退了下来，今年搬进新社区，他就被社区给“封”了个居民代表的职务。这更多是个荣誉，作为村里有威望的老干部，社区和物业公司希望能通过他协调与居民们的关系，而居民们也期待能通过他向社区和物业反映一些诉求。这种沟通桥梁的建立在村民向居民的身份转换中尤其必要。两三个月前，新居民们刚刚发生了一次对物业的不满：秋收后的粮食没有场地晾晒。“以前家家都有院子，还可以把粮食晾在房顶上。”搬到楼上后，居民能够晾晒的只有小区道路，而占用公共道路又是物业公司不允许的。骊山新家园社区服务部主管闫锦说，粮食晾晒问题确实没有被考虑到。当居民代表把群众诉求反映过来后，这个现实问题最后的解决方法是，社区辟出了专门区域给居民们晾晒粮食，而且还有保安专职看管。

11月15日中午12点，骊山新家园的锅炉开始点火供暖。曲江临潼旅游投资集团副总经理刘蔷计算，一个季度的暖气费即便所有住户都交齐，物业公司也还要有四五百万元的缺口。这四五百万元就需要度假区拿钱来贴补，目前骊山新家园的物业公司是亏损状态。而现在最突出的矛盾是大批居民不愿意交这笔暖气费。作为居民代表，大批居民把意见汇集到了房平均这里。“一个月5.5元/平方米，一个取暖季下来一户人家大概要2400块钱。”房平均说，这笔钱对于一部分村民来说感觉有点高。因为按照他们从前烧蜂窝煤或者空调取暖的方式，一冬天的取暖费用应该在1000元左右。

“居民们更不能接受的是空置房屋也要按照30%的标准缴纳。”房平均能做的是和物业管理人员沟通，希望他们理解多年的农村生活让村民们对取暖的要求。他觉得让村民们先感受到暖气更好的取暖效果，也许观念会有所变化。同时，他也要借自己的嘴去向村民们传达物业管理者的解释。“国家对空置房的收取标准是30%～60%，现在已经是在按照最低标准收取了。”问题该怎么解决，房平均没有处置权。物业公司在统计愿意缴纳取暖费的居民名单，房平均想了想，他表示自己愿意去签名。

拆迁

1995年，在斜口街办的推荐下，房平均开始担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后来又连任三届村党支部书记。在他的任期内，高沟村经历了多起工程建设项目引起的征地拆迁，2011年完成了度假区的征地拆迁。房平均亲身感受着历次拆迁政策的变化，也亲眼看到了土地开发对村民们的就业方向、生活观念等产生的影响。

房平均回忆，因为毗邻陇海线和108国道，高沟村在1996～1997年时就经历了第一次拆迁，当时是铁路建设征地，对被占耕地的补偿是3600元/亩。2002年，西安工程大学临潼校区建设占用村集体土地，当时对被占村民的补偿标准是2.03万元/亩。2007年，108国道道路展宽，占用耕地的补偿为1.08万元/亩；2009年高铁建设占地补偿为2.3万元/亩。

“度假区的补偿标准是历次最高的，石榴园补偿达到4.5万元/亩，其中包括3.4万元/亩的征地补偿款加上1.1万元/亩的地面附着物赔偿款。”对于宅基地补偿，作为第一批实行政策的村庄，高沟村是按照房屋面积1∶1置换新房，人多房少的家庭也要保证人均35平方米的最低限额。骊山新家园目前的市价已经达到3000元/平方米，从临潼的发展走势来看还有上涨空间。房平均说：“高沟村分得房子最多的家庭有八九套，50%的家庭在自己居住之外还会有一两套空房子。”

“公路、铁路建设的补偿标准即使在当年也是比较低的，村民们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接受了，因为那是支持国家公共建设的需要。”房平均说，近年来农民获取信息的途径越来越多元，信息越来越透明，征地过程中村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政策的透明度，“能不能让老百姓信任很重要”。村委会是拆迁的基层落实者之一，房平均感到度假区管委会在沟通、宣传工作上的到位让他们的工作压力减轻不小。帮助村民消除疑惑，整体迁移前，度假区组建了动迁组、宣传信访组等，挨家挨户和村民沟通，解答村民们能否“一把尺子量到底，一个标准管到底”等问题。同时还把房屋的确权面积、用房性质、补偿办法和补偿标准等一一公布上墙，让村民随时可以了解政策的实施细则。

房平均感慨：“工作做得细，自然就能够赢得群众的信任。”土地征收时，度假区运用民意调查、比例分析等手段，如果同意征收的民意达到预定比例，才开始签订协议、划定红线、发布公告、组织实施。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农民利益，土地上的本季农作物可以等到收获后再清理地面附着物。“早拆迁早补偿，先签订拆迁协议的居民有权利先选新房。”度假区的工作细节一一落实到位后，高沟村用了3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全部拆迁完毕。

就业选择

临潼度假区的征地补偿标准已经是历来最为优厚的，但是仍有一半的村民房子只够自住，无法立刻从房产增值上获益。大多数人期待的是度假区承诺的“绿色就业”，这也是在房平均看到的和历次拆迁最为不同的新鲜点。赵春爱就是参加度假区搞的绿色城乡统筹职业培训第一期后成功上岗的学员。2011年4月，第一批参加培训的学员不过60人，课程从4月断断续续上到8月才结束。房平均回忆，最初村民们并没有如现在这般报名的热情，名额都是以分派到各村三四个人的方式来落实的。“第一批去的多是村干部或者村干部熟悉的人，得起带头作用啊，还得保证学员不会中途退出。”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中途退出。

参加职业培训前，赵春爱的职业是一名导游。上世纪90年代末，她中学毕业后到临潼的一家饭店当起了服务员。当时临潼服务业的薪资水平很低，她最初的工资只有200元，干了四五年才涨到600块钱。国家开始实施“黄金周”政策后，假日经济引领的旅游市场的火爆让赵春爱感触颇深。她所在的餐厅从当地消费市场转向做旅游餐饮，“平时中午的桌次在80桌到100桌左右，黄金周接旅行社的团餐，翻台可以达到300桌”。从2006年开始，赵春爱身边做导游这一行的朋友多了起来。

2007年，赵春爱拿到了导游证，没有底薪，收入完全来自旅游团队的购物提成。赵春爱只跑陕西省内的景点，西安市区、临潼再加上华山，一条经典旅游线路跑下来一个团要三四天时间。“第一次带的一个6人团，一天就挣了600块钱，当时高兴坏了，那可是我以前一个月的薪水。”自2007年以来，陕西旅游市场火爆，旅游旺季游客扎堆，赵春爱甚至一天要插空同时带两个团，“这个团自由活动的一小时赶紧就接下一个，忙不过来时司机也会帮忙”。对赵春爱来说，月薪到1万元根本不成问题。

多年在社会上的闯荡让赵春爱敏感地意识到参加职业培训是个机会。“当时培训方向有两个：园林绿化和酒店服务，我报的是酒店服务。因为酒店还没有落成，培训结束后就先到园林绿化公司来上班。”绿化公司的月薪只有1500元，这显然不能和赵春爱旅游旺季时的收入相比。但是她也感到庆幸：“今年新的旅游法出台，不许导游带游客去购物消费，导游的收入差了很多。而我现在的工作离家近，骑车不到10分钟，工作强度也不大，收入很稳定。”周末休息时，她偶尔还会去接个两天的团队。赵春爱在等待度假区内在建酒店落成后的转岗机会。同时，她也计划着和朋友们合伙创业。“项目还没有想好，应该是做餐饮老本行。”度假区的小额贷款办公室专门负责为度假区新居民个人、集体创业提供小额贷款相关政策和服务，自主创业基金总投入达到2亿元。赵春爱看准的就是这个扶持政策，创业除了国家度假区建设的大背景，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她说：“等我们的项目书写好就送去度假区申请创业基金。”

临潼当地人均耕地在9分到1.3亩左右，一个拆迁家庭大概会有三四十万元的征地补偿款。房平均说，大笔的补偿金多数被村民投资到了工程建设设备上。拉土车、挖掘机，“一台六七十万元的设备一家买不起，就几家合资买了租给建设工地，这样每年就都有稳定的分红”。还有村民合资承包了由西安火车站到兵马俑景区旅游专线上的一辆旅游车，单笔投入就要70万元。

就近就业早在2003年西安工程大学临潼校区建设好后就开始了。校区的保洁、楼管人员都招募自周边被征地的高沟村、芷阳村。一名楼管员的月薪从2006年的360元涨到了现在的990元。“但是之前的任何一次征地都没有谁是主动帮助村民解决过就业问题，新的就业机会需要村民自己去寻找。只有这次度假区主动帮我们落实就业，职业培训的内容也是针对未来度假区所需要的大量岗位量身定制的。”房平均说。于是，很多村民都抱有和赵春爱一样微妙的心情：虽然目前度假区提供的岗位薪资和市场薪资比并不具有很强的竞争力，但谁也不肯放弃，占到一个职位更像是给未来发展做的提前投资。

城乡差别

除了暖气费问题，作为居民代表，房平均现在接到村民反馈最多的问题是两个：农具没有地方安置，下地干活太远了。度假区征地涉及高沟村的主要都是宅基地，8个村民组的耕地基本都分布在在公路北侧，并不属于征地范围。“居民被集中安置到骊山新家园后，一些果园位置比较偏的，走路走上半个小时都不止。”房平均承认这是村民面临的现实困难。

于是，骊山新家园的居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显得有点尴尬：他们是住在楼里的农民。回家上楼享受和城镇居民一样水电煤气的便利，出门还要料理果树。拆迁前，房平均在自家院子里养着六七百只鸡，一只鸡养成，除去饲料成本可以净赚10元钱。拆迁前，鸡都被卖了，他料理果树的农具也都存放在果园里搭建的小窝棚中。“可一些人没有窝棚，又舍不得养的鸡，家里没地方放，就只能都暂存在亲戚家里。”刘蔷说，度假区已经了解到了新居民的想法，他们甚至在考虑设立社区班车，让居民们可以坐车下地劳动。

新居民和土地的关系该怎么厘清，房平均觉得是件很迫切的事。他更希望度假区能够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全部征收或者通过合适的方式使土地流转集中起来。在他看来，“上楼”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农业劳作对于村民来说协调好有些困难，农业工具的安置就是最典型的问题。从上世纪90年代以后，石榴就成为高沟村普遍种植的农产品，但是销售形式仍然是由农户直接对接市场。“108国道边每天晚上都会有骑摩托车的男人在路边等着。媳妇一早背上六七十斤石榴去西安卖，赚上几十块钱回来。怕被抢劫，自家男人就去公交车站等着接。”

现在，全家5亩石榴园全部由房平均夫妇在做日常管理，果园的农业项目服务变得专业化。需要给果树打药时，房平均可以请人来做。“一桶药水三十几块，打一亩收费十几块钱。”目前每亩石榴园的纯收入在7000多元到1万元左右，但是5亩土地已经是房平均夫妇两人管理的极限。

搬进骊山新家园社区之前，房平均觉得高沟村和临潼区城镇居民的生活水平差距并不大。“自来水差一公里没有通到村里。”但这对于自己打机井吃水的村民来说，似乎也不是太大问题。住进新社区再回首当年的生活，城乡之间的差别反而凸现出来。

赵春爱感受最深的是教育水平的差异。为了就近上学，儿子在拆迁后由斜口小学转入临潼城区的一所小学。“当时度假区和临潼区协调，所有拆迁户的孩子都免收转学费用。”原本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的孩子于是迅速跌到班级中游。“乡镇学校管理比较松松，平时作业很少；现在学校的课业压力更大，一些作业老师还要求家长配合完成。他爷爷普通话不标准，孩子都不让他给听写了。”赵春爱说。骊山新家园的九年一贯制学校还在规划建设中，同时还会配有3座标准幼儿园。已建成的建筑面积2400平方米的第一幼儿园配备先进的感统训练教室，一个月的收费只有六十几块钱。

从前当村干部时，房平均最头疼的问题之一是协调村民家庭中老人赡养问题，没想到现在老人赡养难的问题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解决。“以前子女觉得老人没有劳动能力后就成了家庭负担，还要负担医药费。现在土地变成了财富，一亩地就意味着几万块钱。”针对失地新居民，度假区筹资2亿多元给已征地的5400名“农转居”全员缴纳了养老和医疗保险。60岁以上的老人除了征地补偿款，还有每月240元的养老金。“搬进新社区，很多老人都选择独立生活，不愿再和子女共住。哪个子女对老人好，老人就会把土地或者房子当作财产留给谁。”房平均说。

房平均赞赏度假区在“农转居”过程中在社会保障体系建设上所做的努力，但是，原先就存在贫富分化的村庄在整体转型过程中分化还是很大。房平均承认，像他这样子女较早脱离农村生活、收入早已不再主要依靠土地的家庭在搬迁进入新社区后更受益，而靠果园收入为生的家庭则突然要应对增加的水电、煤气等更高生活成本。这些问题，度假区实施的“绿色就业”计划将以每户至少解决一人就业的方式去解决。

同时，骊山新家园社区中心在斜口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下已经开始管理社区居民涉及生老病死的相关工作。度假区的工作在居民入住后主要是以物业公司的管理来影响居民的生活观念。骊山物业还聘请了专职的社区文化专员，工作就是在每天傍晚组织居民在窑洞广场跳上4小时的广场舞，以丰富居民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文 / 贾子建） 临潼平均村支书身份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