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761)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一辈子被老哮喘折磨的普鲁斯特谈到“生病”时比常人要痛心疾首,他说生病比遇到强盗还讨厌,因为强盗即便不会同情我们,至少可以被利益所打动,而要让自己生病的躯体怜悯我们,那简直是对牛弹琴……可是,我认为比生病讨厌的事是“看病”,在《追忆逝水流年》里也提到看病,说大夫已经宣判了一位病人来日屈指可数,但病人自己挣扎着康复了,大夫原以为病人早已进了拉雪兹神甫公墓,不想却在歌剧院大街遇到了他,对方向他脱帽致意,大夫却视其为大不敬的奚落行为,其愤慨程度堪比法庭庭长看到已经宣判裁决了死刑的犯人还在自己鼻子底下溜达。

但也有跳过“裁决”阶段的看病。我的一位热爱低碳简约、崇尚绿色环保的朋友肠胃不好,慕名去找乡下一位80多岁的老神医,没想到神医家门口也停了很多车,也需要领号排队,但这种队伍的长度反而增加了神医的可信度,就好像追求者越多越证明此人有魅力一样。而且这里比医院好在不需上蹿下跳了,领了号就可以在房前屋后喂鸡撵狗。老神医虽称不上鹤发童颜,但举止很仙风道骨。就像最厉害的武林高手根本不屑使用兵器一样,中医里的“望、闻、问、切”,他只用了一招,伊闭上眼把了会儿脉,随即就大笔一挥——开药方!我朋友是个爱抬杠的,见这位仙家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很不爽,就质问:“大夫,我得的什么病啊?”老人家的回答很玄学:“病的名字都是人给起的。”“那我要是没病,你也给我开药?”老神仙拈须一笑:“你没病来我这儿凑啥?”朋友领了药方去对门抓药,药房有点人间烟火气息了:老大夫的两个儿子在“哼哧哼哧”地给病人抓药,不论男女老幼、不论病情轻重,一服药50元钱。朋友后来说,老神仙的药倒是挺管用,就是不能停,一停,又不行了,只好再去看,可待他再去,神医已经仙去。

“世外高人”不免会有些怪癖,我曾遇到的一位90岁的老教授,要求病人把她开的药方子大声给她念一遍:左旋咪唑、肌苷、西咪替丁、聚肌胞、异烟肼……幸而她只在乎你念的字对不对,不要求像“疯狂英语”一样“一口气最大声最快速最清晰”,否则,可以推荐给说相声的当绕口令来练,比练《报菜名》强,难度更高,而且不会边念边流口水。

我的小学同桌,那个不让我抄作业我就用铅笔戳他的货,如今做了医生,我去找他看病,一见到穿白大褂的立刻肃然起敬,寒暄道:“多年不见了……”“呵呵……现在才想起我啦?”也是呦,有事才来找人家!可是,宁愿永远也不要来找你……伊耐心地问了很多问题:“咳嗽了多久?”“上次咳嗽是什么时候?”“气管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十几年?”“确定吗?”问得我方寸大乱,十年或十一年,会影响他的判断吗?影响了他的判断,会下错药吗?他从前就因粗心大意经常被罚站的!下次看病时,我以“医不能自治”为借口不找熟人了,其实是不想在熟人面前暴露我的无知。我去市里一所大医院看专家,专家也问的是一样的问题:“嗓子怎么了?”“有点发炎。”说完“发炎”两个字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那位专家脸色大变:“炎症要通过验血才能知道,你凭什么确认发炎不发炎?”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可是,可是,我就觉得是发炎啊,我不疼不痒不咳……”我的辩解被认为是挑衅专业权威,他开始给我上课:“‘发炎’这个词是我们医生诊断后才能做的病变判断!你就好好地说你的感受!”汉语语言硕士的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搜索词语来描述自己的症状:有点干?灼烧感?说出来怎么有点难以启齿,这些词让人不免联想到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文 / 肖遥) 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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