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很美:爵士乐之书》
作者:孙若茜( 英国作家杰夫·戴尔和他的作品《然而,很美:爵士乐之书》
)
——什么是布鲁斯?
——怎么说呢,那就像……那就像一个家伙孤孤单单,被关在某个地方,因为卷进了什么麻烦,而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希望有人在等他,他想着自己荒废的人生,想着自己怎么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希望能改变这一切,但又知道不可能……那就是布鲁斯。
等他说完,她开始更为专注地听音乐,就像一个人凝视爱人父母的照片,竭力想找出某种隐约的相似。
——充满受伤和痛苦,最后她说。然而……然而……
——然而什么?
( 英国作家杰夫·戴尔和他的作品《然而,很美:爵士乐之书》
)
——然而……很美。就像亲吻眼泪。
这是《然而,很美》的书名在书中的出处。英国作家杰夫·戴尔(Geoff Dyer)说,之所以以它为书名,还因为比莉·哈乐黛(Billie Holiday)有首同名歌。他告诉本刊记者,“然而,很美”是对爵士乐概括的描述,意思是,“当你随意听爵士乐的时候,感觉萨克斯的吹奏好像是一种呐喊,你听到了里面的痛苦,会觉得耳朵很疼,然而,很美”。
这本关于爵士乐的书,聚集了七位爵士音乐家:莱斯特·扬、瑟隆尼斯·蒙克、巴德·鲍威尔、本·韦伯斯特、查尔斯·明格斯、切特·贝克和亚特·派伯。“这七部分,无论是篇幅还是文体,都让人想到短篇小说——后现代短篇小说。它们由无数长短不一、非线性的片段构成,以一种错落有致的方式连缀在一起。场景,对话,旁白,引用,突然插入的评论,梦……但它们又不是真正的小说,它们缺乏好小说的那种纵深和角色代入感——再说,它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变成小说。”中译本的译者孔亚雷这样评价。
在一篇名为《破门而入》的随笔中,杰夫·戴尔回忆了自己在美国新泽西的爵士乐研究学院查找资料时遭到的诘问:“他(图书管理员)想知道我在写的这本书是不是有关爵士乐史。不是,我说。传记?不是。好吧,那么它究竟是什么类型的书呢?我说我也不知道。”
像这样无法将文体归类的作品,杰夫·戴尔在《然而,很美》之后还创作了五本:关于“一战”的《索姆河失踪战士纪念碑》,关于D.H.劳伦斯的《一怒之下》,关于旅行的《懒人瑜伽》,关于摄影的《此刻》,以及关于塔可夫斯基电影《潜行者》的《索娜》。
孔亚雷说,相比给他带来非常有限的声誉的四部小说,杰夫·戴尔的文学影响力主要建立在这六部“怪书”上。“在杰夫·戴尔的写作中,‘兴趣’是个核心的关键词,他最好的作品都源于兴趣,源于热爱,源于对愉悦、对快乐、对极乐——顽强而孜孜不倦的渴求。”《然而,很美》创作于1991年,是这六本书的开端,也是杰夫·戴尔至今影响力最大的作品。
今年8月的上海书展,浙江文艺出版社同时出版了杰夫·戴尔的三部作品:《然而,很美》、《懒人瑜伽》以及小说《寻找马洛里》,并将他邀请到了书展上。
三联生活周刊:这本书中写了七位爵士乐手,你对这些人的选择是基于他们的地位还是自己对他们的了解程度?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
杰夫·戴尔:我写的这些乐手都是我所喜欢的,他们的生命里都有一些故事。我能把这些故事写得非常有意思,也可以让别人读的时候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历史。我写这本书的原因,就想知道为什么爵士乐在我们的生命里会有这么大的影响。那时候我能找到的书,没有任何一本能够给出答案。但是这本书要放在现在写就会非常困难,因为网络上可以看到很多访问、电影,各方面的资料太多了,我只要上网就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我的好奇心很快就能得到满足。
三联生活周刊:你所写的这些爵士乐手早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你对他们的讲述来自和爵士乐怎样的接触呢?
杰夫·戴尔:是的,我写的这些爵士乐手都已经去世,我没有亲自见到过他们的演奏。可是我看到了很多跟这些乐手有关的其他乐手的表演,听到那些音乐的时候,好像它们并不是只在历史里面。
1989年,我当时在美国认识了一些爵士乐手,发现他们在美国社会的地位,是被遗弃的人。可是他们去欧洲表演的时候,又成为完美、伟大的乐手,这种反差就好像一个人犯了精神分裂症。我写的这些爵士乐手其实都像神话一样,可又不像麦当娜那样不可亲近。很多非常普通的人,会和这些神一样的爵士乐手有很漫长、深入的接触,在书中我写到非常类似的情景。
我没有见过我写的爵士乐手,所以在写他们的故事时,在各方面都加了一些细节。看上去我好像在写关于爵士乐的故事,可是我真正在做的是关于音乐的一个“论文”。我希望这个“论文”写得比其他看到的论文有趣一点。
三联生活周刊:当中有多少是虚构的?你怎么看待这种在你的很多作品中都出现的介于小说和其他某种文体之间的创作?
杰夫·戴尔:读这本书的好玩处,就是要想想,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当你在听爵士乐不同版本的时候,你很难察觉出这个音乐里边,哪一部分是乐手自己的风格,在书里面也是一样的。
我年轻时更富有创造力和想象力,年龄渐长以后,更倾向于那些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虚构。比如说我在书中写某一个音乐家的故事是真实的,但是其中的很多细节都是我的虚构:他这一天做了什么,站在窗前怎样怎样……随着年纪增长,即便我作为一个读者,对小说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对我来说,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把一个基于事实的故事虚构好,跳脱出来,超越事实。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一个非音乐专业人士,你写一本关于爵士乐的书,或者说是关于音乐的论文,优势在哪儿?
杰夫·戴尔:我写的东西,好像跟音乐平行着。很多爵士乐手身体方面有一些缺陷、障碍,可就是因为他们弹钢琴的方式不是特别正统,弹出来的音乐反而非常棒。我觉得我在写这本书时最大的优势,就是没有学习、从事音乐的背景。
三联生活周刊:文体、主题,如果这些都不是主要因素,那么,你写作时最关注的是什么?
杰夫·戴尔:因为文体和主题都是很自由的,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文体和内容之间很好地契合。主题变了,文体就必须跟着变,从众多表达方式中找到最适合的一种。比如写爵士乐的书,就要让看这本书像听音乐一样,有爵士乐的气质。旅行的书呢,表面上是写旅行,实际是写旅行中的人们,让人们的心理、情感、经历等等跟这个地点建立起联系。写小说的时候我最注重的是让读者真的“看见”事态的发展,我要尽可能描写得更生动,让书里的情景都能真实再现在读者眼前。人物心理也要让读者变成观众,能够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中投射的心理活动。我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让小说活起来。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么多不同主题的写作中,有没有什么是你想贯穿始终的,自己最为核心的表达?
杰夫·戴尔:我到现在为止的作品中都包含着比较浪漫的成分:一个男孩遇见一个女孩然后他们之间会发生的故事,互相承诺,彼此贴近,我觉得这是一生中非常美妙的时刻,所以我决定把它们写出来。
另一个我经常写到的是一种非常强烈地去放弃的欲望,放弃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有时候我们很想放弃,去真正地休息一下,我想要写出人们的这种愿望。
还有一点是我在写作中一直很注意的,我希望通过看我的书让读者发现整个领域,比如爵士,它是一个很完整的系统,希望读者看过我的书,对爵士本身产生兴趣,而我的书只是入口。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有没有下一本书的写作方向和计划?
杰夫·戴尔:目前还没有,现在我只是在给一些媒体写专栏或者评论性文章。但是明年会有一本新书出版,写的是我在一艘航母上的两周生活,也是一本基于现实的书。本来是要写一个报道,但最终我控制不住自己,又把它写成了一个杰夫·戴尔式的作品。
(感谢实习生邹雨亭对本文的帮助)(文 / 孙若茜) 读书文学然而爵士乐艺术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