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族“最美丽的歌”:《仰欧桑》
作者:孙若茜( 大型民族管弦乐苗族歌舞剧《仰欧桑》剧照 )
每一幕的转场间,舞台变暗,80岁高龄的苗族古歌老人便用略带沙哑、稍显沧桑的声音清唱,纯粹的歌声就像是水的源头,古老得好像来自时间的最远处。舞台上的苗族姑娘此时往往正匆匆转入后台候场,她们所穿的苗族服饰满饰着银针、银簪、银珈以及银质的手镯、项圈,会在极暗的视线里隐约闪现流光,并在碰撞间发出流水一般轻盈的潺潺声。每到这样的时刻,舞台就像是通往苗乡的捷径。由暗转亮时,还沉醉在银饰的碎碎水声中的感官,就更要汲取苗寨山水、农田风光投影的舞台背景下斑斓的服饰、热情的舞蹈以及古老的故事。
8月1日,大型民族管弦乐苗族歌舞剧《仰欧桑》在国家大剧院拉开了巡演的帷幕。《仰欧桑》是在黔东南苗族地区流传千年的爱情叙事长诗,目前已在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被苗族称作“最美丽的歌”。“仰欧桑”三个字是苗语的音译,此前也被译作“仰阿莎”、“仰阿瑟”,意为“清水姑娘”。它讲述的是:受天地孕育、在水井中诞生的仰欧桑美丽且善良,她嫁给太阳,但好景不长。太阳重利轻别离,离开仰欧桑到东海去,终年不归。6年的别离让仰欧桑尝尽太阳的薄情,爱上了勤快老实的月亮,与他私奔到天边。太阳得知后大怒,经各方理老调解。最终月亮赔一半江山和三船金、三船银给太阳,才得以与仰欧桑继续幸福生活。他们请天蟾监督盟约,张口以待,谁若反悔就将谁吞噬,自此就有了日食和月食。
苗族没有文字,《仰欧桑》只依靠在山野田间的传唱传承,不同的歌者不断加入自己的诠释,使其版本众多。其叙述的故事梗概基本一致,但细节各有千秋,且烙印着历史的传变。据说清以前的《仰欧桑》是以解释天象为主的创世故事,到了清朝则偏重描绘爱情。1958年2月,唐春芳、武略等人搜集整理的汉语版《仰阿莎》发表在文学杂志《山花》上,成为这首诗、歌的现代范本。由于当时的主流意识是阶级斗争,讲究阶级立场,因此长诗中的月亮被扣上了穷人的帽子,扮演太阳家的长工。
《仰阿莎》开头是这样唱的:“路有千万条/歌有千万首/千万条路我们不走/千万首歌我们不唱/我们来唱仰阿莎/我们来看仰阿莎/头发像丝线/面庞像茶泡/眉毛像竹叶/牙齿像白银/裙褶像菌子/裙角像瓦檐/腰带像鱼鳞/身上的花衣呦/像孔雀开屏/仰阿莎啊仰阿莎……”“茶泡”、“菌子”、“瓦檐”、“白银”,诗中充斥大量的比喻以及一唱三叹的复唱,苗族人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元素成了诗中苗族文化讯息最生动的表述。
上世纪60年代,广西壮族的《刘三姐》,云南彝族的《阿诗玛》以歌剧、舞剧、电影的形式风靡,但这首苗族最美丽的歌却并没有机遇被搬上舞台。直到2005年,韦文扬因喜爱其中的歌舞元素将其改编为苗族神话歌舞剧,当时还沿用《仰阿莎》这个名字。韦文扬剧本与原诗所叙述的故事差别极大:追求名利的太阳变身正面人物,仰阿莎也没有与月亮相爱,爱情的悲剧部分全部来自乌云制造的一场误会。最终太阳因失去仰阿莎怒火中烧,引发天地干旱,仰阿莎为解救众生而扑向大火化作雨露。韦文扬表示:“特定时代的合理性,是要服从于现代人的审美。按照现代人的眼光,存于民间《仰阿莎》,不论在人物、情节还是细节上都存在着不合理、自相矛盾之处。”他希望通过自己对作品的开拓,形成作品的完整性、和谐性和民族性,既保留古歌的基本面貌,又有强烈的时代精神。
此番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仰欧桑》,虽然名字不同,但依然是韦文扬的剧本。最大的亮点在于民族管弦乐团的加入。对于该剧的总导演、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教授张建民来说,这是让他接手这部歌舞剧时最大的吸引力之一,同时也是最大的挑战。
在以前的创作中,张建民的专业在于尽量依靠舞蹈叙事,而此次除了要突出苗族本身的舞蹈外,需要用几大段音乐勾勒整个剧目,在其中树立经典的唱段并大施笔墨。剧中的《爱你》、《姊妹饭》、《清江思念》等就是苗族原声态演唱的极好剪裁和表现。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唐建平告诉本刊记者,作为介于戏剧与歌剧之间的形式,当原生态的演唱能力不足以完整地表现剧目时,民族管弦乐团的多元素会对此进行补充,而当乐团不能细腻地完成讲述时,古歌老人最纯粹的清唱就在为剧情穿针引线。另外,剧中也出现了部分的西式唱腔,但可以听出其表达上的节奏以及大小三度的穿插完全基于苗族音乐的内核。唐建平表示,这种融合是为了在展现原生态的唯美之外,也可以符合当代人的审美。
对白部分的处理,唐建平并没有运用西方歌剧的宣叙调、咏叹调,而是将朴实的对话用吟诗的音调形成念白。“我们在尽量减少对白,有的段落用其他的艺术手段表现会占据很大篇幅,那就直接用精练的语言说出来。”张建民说,为了让生活和艺术之间的切换更合理和自然,台词、歌、舞蹈分别安排在什么位置就显得格外重要。当然,这样的编排也是为了避免同类元素间的互相抵消,减少观众的疲乏。“我需要让观众依照自己的审美习惯跳接,现在的观众所受的审美训练很多,当你给他艺术情境,他就会用艺术的眼光去关注;而你切换成生活情境,他就用生活的眼光去审视。在这样的调剂中,我要向观众暗示,这是一个苗族的神话,现代观众所不能理解的内容,用艺术的形式展现。”
此外,为了让民族管弦乐团和原生态的歌者在视觉上更好地融合,舞美也颇具心思。舞台整体搭建为一片梯田,歌者站于高处,乐团在山脚下的青草间。其他元素的搭建则明确地基于“水”:池座安置的一池莲花是最具象的水,舞台地胶的特殊铺法使得灯光映照的地面显得波光粼粼,是山脚稻田下的水,就连舞台侧面的几块宽窄不一的银色反光板——映出背景上的多媒体投像,让山影立体地延续,是最为抽象的水。舞美设计、视觉总监赵晓宇告诉本刊记者,水是苗族文化中崇尚的意向:不仅剧中主人公仰欧桑是清水姑娘,其他的女性角色,彩云、乌云实际上也是水的化身。
实际上,所谓需要以艺术形式展现才能被观众理解的部分,之于苗族人的生活,并不似不可理解的神话。张建民说,自己曾多次到苗寨采风,看到山川秀丽,植被繁茂,山间总是被云雾缭绕,再没有比“雷公山三尺三”的说法更为贴切的形容,自然一下子就能理解为什么苗族人认为天只有三步之遥,太阳住得很近,人和神离得很近。被称为“百节之乡”的黔东南州,苗族人平均三四天就迎来一个节日,这样的生活节奏使他们的歌里常常唱诵着“趁年轻我们要去玩儿,好时光一去再也不复返”的价值观。他们通过节日交往,方式就是歌舞。从出生到成年,生产劳动、婚丧礼仪、信仰崇拜等等,歌舞在生活中追随苗族人的每一步。可想我们在舞台上所见,实际是他们生活中最平凡的体现。
《仰欧桑》中的芦笙舞、锦鸡舞、反排木鼓舞、水鼓舞等等都来自苗族生活中的舞蹈素材。在编排上,张建民依然表示,自己最注重生活和艺术的对应,比如锦鸡舞,舞台背景是黔东南地区的梯田实景,与生活相接,歌里的“捉不到锦鸡”寓意爱情的可望而不可即。水鼓舞本来是稻田中的采水祭祀,用在太阳愤怒大地干旱的段落里是为了暗含浇灭太阳火热的意义。“我希望让人感觉到苗族艺术还在产生新的生命力,它服务于现实生活,而不只是瑰丽的古老文化,不是只能放在旅游项目里让人们去猎奇。这个文化能产生新的视角,对现实依然起作用,还能令人思考,传递它民族的价值观念。”
继北京首演后,《仰欧桑》将于9月开始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民族大学等高校中展演,与《仰欧桑》的唯一赞助商——贵州茅台酒厂(集团)习酒有限责任公司的“习酒·我的大学梦”公益项目相结合,在传播苗族文化,传递习酒提出的“苗族中国梦”口号的同时形成公益链。此外,《仰欧桑》还将陆续赴美国、欧洲等地巡回演出,最终落户中国最大的苗寨——西江千户苗寨,作为代表贵州苗族文化的精髓,长期驻地演出。(文 / 孙若茜) 美丽欧桑苗族节日苗族苗族舞蹈艺术音乐